晚上我把对父亲担心的事告诉了妻子,妻子却告诉我前几天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见大门口拉银幕放电影,大门口挤满了人她都进不了屋。我觉得她的这个梦不是个好彩头,我告诉她我回厂上班后,父亲有事或生病就赶紧发电报给我,我便立刻回厂。
我忐忑不安的回到厂里上班,同事们见我工作中精神不振,心事重重,问我家里有什么事,我告诉他们﹔我总担心我的老头活不长。他们感到很奇怪地问我:〝你老头活得好好的,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我把春节前看见父亲魂的事情经过讲给同事们听,他们都不相信,有的说我眼睛看花了,有的说我神经出了毛病,甚至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神经出了问题。心灵中的那种怕失去父亲的感觉,说不清还理不断,总是使自己处在精神晃忽之中不能自拔。没办法,我只好到归元寺去求菩萨保佑我父亲能长寿。在寺旁马路边,我看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在替人看相测字,我便走过去请教他,我今年会有什么灾难发生,能有什么解法。他让我蹲下来,他摸摸我的额头,揪揪我的眉毛,双手一拱说﹕〝恭喜你,你今年有喜事降临,不过是白喜事,要为老父老母戴孝。〞〝请问,我是为父戴孝还是为母戴孝?〞〝你今天来不是为你父亲求菩萨的吗?生死由命,有些事菩萨可保佑,有些事菩萨就不管啦。〞我不想多问了,丢下一元钱走人。
老者的话让我不难理解,他说我为父亲戴孝是喜事,那则说明我父亲只有那高的寿。那我得赶紧趁父亲活着的时候,多为父亲尽孝。想到父亲很喜打撮牌,我忙到汉正街给他买了一副,那时我的工资是三十八元三角伍分,手中还剩十二元五角,我到邮局给父亲汇了十元钱和撮牌,才觉得心中宽慰了许多,紧张的情绪也得到了缓解。那时交通不便,从武汉寄信汇钱到老家监利需要四到五天的时间,当我扳着指头数到第三天的时候,收发员给我送来了一封加急电报,电文是﹕父病危,速回。落款是我妻子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收到电报,当时我的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得赶快请假往家里赶呀!
我乘坐武汉至石首的班车中途在老家下车,一下车我就直奔医院,在父亲的病房门前我看到姐姐眼睛红肿,满脸悲伤地和一位护士在谈论父亲的病情,一看那情景,我便觉得父亲的病是相当的严重。姐姐见我便说﹕〝你快去看看老爸,看来他快不行了。〞我来不及和姐姐说什么,就快步地来到父亲的病床前,只见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面色蜡黄,呼吸急促,胳膊上挂着吊针,两只眼睛紧闭,我大声地呼唤,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忙去找他的主治医生,在医生值班室里,我找到了那位姓陈的主治大夫,详细地向他打听了父亲的病情,他当时讲给我的一句话,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说﹕〝我们医生只能给病人治病,但治不了病人的命。〞这时我觉得医生说的话怎么像归元寺看相的先生说的话,难道我的父亲真活不过六十九岁吗?
〝医生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我爸的病没治了吗?〞我很恼火地问医生。
〝你别发火,耐心地听我讲讲你父亲的病情好吗。〞医生很温和地对我说,〝你父亲发病是脑溢血,经过我们紧急抢救,大脑出血被止住,最多也就是老年人中风,半身不遂,活过三五年也是不成问题的。但最严重 的情况却发生在下面,你父亲原来疝气做过手术,手术缝合处崩裂,直肠掉进阴囊嵌结坏死,已经引发下半身血液循环衰竭,接下来就是血液坏死,神仙也救不了你父亲。〞
〝你们可以动手术将我父亲坏死的直肠切掉,再重新接上,不就可以救我父亲的命吗?〞我焦急地问医生。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们也考虑过,问题是脑溢血病人不能用麻药,如果动手术就会在手术台上下不来,结果会是一样的,你大概不愿看到你父亲在临终前再挨上一刀吧,再说这大年纪也是人生的顺便路,你还是考虑在病床前尽你的孝道,让老人不要带着遗憾上路。〞医生的话让我感到撕心裂肺的痛,忍不住泪水往下滴。
我心情沉重的离开了医生的值室,在通往父亲病房的走廊里,我反复地想﹕去年腊月二十五看见父亲的灵魂出窍,难道父亲真的活不过六十九?我来到父亲的病床前,望着昏迷不醒的父亲,看着滴得很慢的吊瓶,我感到父亲的生命正在慢慢地离我远去,可我又无力挽回,这种无奈的悲伤与哀愁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我希望父亲能早日醒来,那怕喝上我喂的一口水,也能减轻我心中无法形容的难受。我叫姐姐先照看父亲,我回家探望母亲,还要和妻子打声招呼,更想抱抱我那一岁多的女儿。想到女儿我心中立刻宽慰了许多,我是父亲生命的延续,女儿是我生命的延续,父亲的血脉不是还在我们身上传承吗!想到这里,我觉得医生说的顺便路又有些道理,看相先生说的白喜事也在理,下一辈顺当地送走上辈人,这对一个家庭来讲,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
我见了母亲,声音有些哽咽地对她说:〝妈,看来爸真的过不了六十九岁了,医生说病情复杂,原来的老病复发大肠掉下嵌结坏死,日子不多了。〞我以为妈会很伤心,可出我意料的是妈很平静地对我说﹕〝这些我都知道,算命排八字的先生几次算出的结果都是你爸活不过六十九岁,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我和你爸死了让你们安葬,说明家运顺当,你不必这样伤心,你还是用心好好照看你爸,我叫你姐姐去为你爸做新鞋和寿衣。〞听了母亲的话,我悲伤地情绪缓解了许多。
见了妻子和女儿我一反常态地露出了笑脸,妻子见了我的笑脸问我﹕〝爸的病没危险?你这样开心。〞〝哪里的话,我是见了我的小宝贝就开心。〞说完我对女儿拍拍手﹕〝我的宝宝快过来,让爸爸抱抱。〞我一抱起女儿就忘记了烦恼,忧伤和痛苦,唉,没办法,水往下流,一代痛爱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