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徐明武，这是个真名，请注意不是真姓。我出于对他尊重，不能写真名真姓，但他的名还是要用的。原因看下去就知道。他去年死了，享年39岁。

在我们老家当地，死于39岁是个非常不吉利的年纪，49也不好，59死了就说活过了60岁，会好一点。

还是在我们老家当地，明武这个名字取得很诡异。因为用我们老家话来念，武念作乌，就是灭的意思。好比说灯乌了，就是灯灭了，火乌了，也就是火熄灭了。他的名字明武，明是明亮的意思，代表眼睛，武就是乌，也就是说眼睛瞎了。

似乎早就注定，他在1980年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果然瞎了左眼。后来他的左眼用一只狗眼代替。

狗眼通灵，这几乎人人尽知。我见过后天眼睛瞎了以后装狗眼的也不止一个人，但其实并不是每个人装上狗眼就通灵，因为大多数狗眼装了以后就是个摆设，根本看不见。一般人装上狗眼后那只狗眼是白色的，毫无生机，作为眼睛的功能已经丧失。不过，也有的人动手术后装上的狗眼是能看见的，这种几率很低。如果你看到他的那只狗眼是活动的，晚上放光，那就是可视的。

我的小学同学和后来多年的朋友徐明武的那只狗眼，真的通灵，他能见到很多不该见的东西，也就是灵界的那些脏东西。

我的老家在闽北山区，那里崇山峻岭、沟壑纵横、大山环抱、延绵不绝，比较封闭的地方，民间传说的鬼故事特别多。我们从小就听说了很多不辨真假的鬼故事，至今都历历在目。现在，我来讲讲经过徐明武真正确认过的那些鬼界故事。

还得啰嗦几句：徐明武的狗眼能看见东西，知道这秘密的，所有认识他的人中不超过三个，连他父亲都不知道他的狗眼是可视的，而且能见到那些东西。他对人都说他的左眼看不见。这里面的原因我知道，当年他瞎了以后，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帮他动的手术，那赤脚医生早已不知去向，据说那医生是北京某著名医院下放来的，是个“黑五类”，在我们村里也就呆了半年多，转到临村，又呆一段时间，后来转了几个村，就再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了。这位医生再三叮嘱过徐明武，如果他的左眼狗眼能见到东西，不要对任何人讲，如果发现眼睛能看见了，晚上最好别出门，等等。所以很少人知道他狗眼的秘密，除了他老婆，我，最多还有一个他在村里的一个相好，最后这个我不能肯定。

有人会好奇我怎么能知道这秘密？我告诉你，徐明武小学和我同桌五年，小孩子家守这秘密很难，尤其是对我。因为他有一只狗眼，别人都怕和他说话、玩耍，但我从不嫌弃他，和他一直都算是很要好的朋友，他甚至把我当作唯一最好的朋友。后来我去了大城市工作、做生意，他因为生计所迫，还找到我，在我后来做生意的公司干了两年，四年前因为身体不好才回去老家。

我是个极其胆小的人，那些凶杀的电影我敢看，但是鬼片我四十一岁了，只在十来岁不懂事的时候看过老版的《画皮》，那时候不懂事凑热闹去看，我永远记得里面有个镜头是鬼影在夜色中缓缓升起来，映在台阶上，一阶一阶往上爬，当场就吓尿了。这吓尿了不是现在开玩笑说的，是当场小便失禁，湿了裤子的。那以后我就再也没看过鬼片，不敢看啊，白天也不敢看，最主要的是我太相信那东西了。所以写这故事我经过了强烈的思想斗争，怕自己不敢写，吓到自己了，所以我现在都是白天写，晚上10点以后如果还敢写，那一定是尿着写的，别说写，看自己的文都不敢看。

明武他不可能对我保守这个秘密，因为他第一次见到那东西我就在场。

那是小学五年级那年，也就是1981年的春天。

记得那时候春雨绵绵，每天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时而电闪雷鸣，时而狂风大作。那时小学只上五年，也就是说我们是毕业班。我们的小学是附近几个村共同的，算我们村离的比较远，走路要走四十分钟才能到，所以五年级就一个班，全班安排住校。低年级的上课时间比较宽松，不像现在早上七点就要到校，我记得大概九点低年级才上课，所以低年级都不让住校，学校也没那条件。

学校是一个长方形，四周都围起来的，前面朝着一大片水田，用围墙围住，有一扇木门进出；左右两边是教室；后面是一排老师的办公室和师生宿舍。我们学生宿舍只分男女，分别住在一间大房间，是用教室改建的。宿舍后面是山岗，是个乱坟岗，当地死了人好像首选都葬在这座山岗上，所以对我们小孩来说很阴森，白天我们都不敢进山。山上也没什么很高很大的树，就是些芦苇丛和灌木丛。乱坟纵横交错，抬眼即可见到。

徐明武后来多次跟我确认，那真是他装了狗眼后第一见到那种东西。

那时候山区小村，停电是常有的事情。我们那里一打雷，准停电。我们一个班男生大约十七八个，都挤在宿舍，点了几根蜡烛。也不知道几点，那时谁也没手表。雨是越下越大。徐明武睡在我隔壁床，虽然是分两个床，但也挨着，相当于通铺。

突然一个白烈烈的闪电，徐明武睁开了眼睛瞪着，我一转头，正好看到他左眼放出骇人的蓝光，他的右眼是正常的眼睛，相比之下在暗夜里看不清楚。

徐明武用被子捂住身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那只狗眼惊恐万状的样子我至今都记得。我正要开口跟他说话，他突然摁住我的头，把我用力摁到枕头上，对我嘘了一声。

我问他，干嘛？

他悄声说，别说话。

当时别的同学都还很亢奋，宿舍吵吵囔囔的，我也想跟大伙闹，但被他摁住，又被他的表情吓到了，呆望着他不敢出声。

就这样我们僵持了几分钟，我看到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时的住宿条件我想大家都能想到，又是教室临时改建的，玻璃窗几乎都是破的，门也是残破不堪。窗户我们用报纸糊上，但这么大的风雨，又下了几天雨，很快两边窗户的风就灌进来，不一会蜡烛都灭了，整个宿舍全黑了，只有偶尔的闪电照亮四壁苍白的墙面。

宿舍也马上安静下来。同学们都不说话，但都没睡着，接着，就听见前门吱吱呀呀打开。

有同学喊靠进门的那位同学下来把门关上，那同学蒙着头装睡，又喊了几句都没人答应下床关门，有人喊，我们肯定就会把头转向门那边，我看到徐明武也睁开眼睛往那边看。

这一看不要紧，徐明武突然凄厉地喊了一声，啊呀……

我看到他的狗眼再次睁得夸张地大，然后马上闭上，用被子全部盖住，整个身子在被子里呼呼地发抖。

宿舍里的人都还在喊，说，门口那位，你死了吗？快关门。喊声此起彼伏，有点嘲杂。我挨着徐明武的床，感觉到他一直在抖。我也听说过狗眼通灵的事情，马上想到肯定是脏东西进来了，所以学他用被子捂住脑袋。但是自己也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