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太短,对方的语速太快,周宥不能确定他是不是隔壁老王。他开了好几年车,从没听说这个城市还有一条不见天路。回到车上,他用导航仪搜索,竟然找到了,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很远。
周宥开着车过去了。
风越刮越大,车窗“噼里啪啦”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进来,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想出去。不管是那种情况,都很吓人。
周宥有些害怕,但是必须过去弄个明白。
害怕一阵子总比纠结一辈子要好。
一路上,周宥竟然没看见一个行人。虽然是晚上,虽然是郊区,虽然刮着大风,但也不能一个人都没有,这里面肯定有别的原因。
这个世界已经不正常了,周宥想。
跑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到了不见天路。那是一条简易的水泥路,双车道,到处都是坑,路边没有路灯,种了一些歪脖子树,不知道名字。
四周漆黑一片。
周宥下了车,用手电筒照着,慢慢地找。
不见天路两边是一排排的门面房,大部分都空着。卷帘门上贴着招租的广告,成天风吹日晒,白纸已经变成了黄纸。有些窗户上面爬满了蜘蛛,大如核桃。
一片荒凉。
周宥总感觉背后有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在盯着他。他回过头,背后只有黑暗。电筒的亮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孤独。
找了半天,周宥也没找到不见天路七号。
这条路压根就没有门牌。
难道是那个人耍他?周宥觉得应该不是。他换了一个思路想:那个人让他到不见天路七号,说明不见天路七号里面一定有人,只要在这些门面房周围找到有人住过的痕迹,也许就能找到那个人。
周宥又找了一遍。
在最西头那间门面房门口,他发现了一个垃圾桶,里面有一些生活垃圾,方便面袋子矿泉水瓶子啥的。他用手电筒照了照,发现卷帘门上没有招租广告,再往上看,是一块黑底白字的招牌:不见天路七号。
原来,不见天路七号不是门牌号,而是一家店铺的名字。这么古怪的店铺名字,里面卖的是什么东西?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东西卖给谁?
周宥的心“扑腾扑腾”的乱跳起来,深吸了几口气,他敲响了卷帘门。
风毫无预兆地停了。
天地间鸦雀无声。
3、索命的孩子
周宥听见里面响起“嚓嚓嚓嚓”的声音,似乎有人正走过来。那个人有一个不好的习惯,走路不抬脚。
卷帘门“吱吱呀呀”地叫着,慢慢地升起来。升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里面那个人慢吞吞地说:“你进来。”
他为什么不把卷帘门完全升起来?他为什么不出来?周宥用手电筒往里照了照,只看见一双蓝色老旧的塑料拖鞋和一对大脚。那个人的脚很脏,脚趾甲乌黑,应该是很长时间没洗过了。
周宥一咬牙,钻了进去。
那个人迅速转身,躲避着手电筒的亮光。周宥还是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苍老的脸,眼睛很小闪着光,下巴上留着山羊胡子,比大多数男人的头发都要长。
不是隔壁老王。
周宥松了一口气,又有几分失落。他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是泡菜坛子,有大有小,上面没有图案,全部都是黑色的,显得死气沉沉。
那个人点亮了煤油灯,黄豆大的火苗无风自抖,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周宥觉得煤油灯和那只暖壶一样,都属于一个已经逝去的年代,它们不应该出现在生活中,应该静静地躺在博物馆,供人观瞻,供人追忆。
“怎么称呼你?”周宥试探着问。
“叫我老易,周易的易。”他说。
“我看到了写在钱上的那句话……”
“你想知道什么?”他打断了周宥。
周宥一怔,难道不管想知道什么他都能解答?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妻子出轨这种事,藏在心里还好一些,如果让外人知道,那痛苦就会放大,让人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老易一言不发,等着周宥的下文。
周宥横下心,说:“我妻子可能出轨了……”
“隔壁老王干的?”老易似笑非笑地问。
周宥抖了一下,一下子觉得老易深不可测,彻底服了。他立刻换了一种语气,恭恭敬敬地说:“我也怀疑是隔壁老王干的,可是没有证据。”
老易沉默了一阵子,说:“证据就在你家里。”
“在哪儿?”周宥追问。
老易却不说话了,从一个泡菜坛子里掏出一把花生,一个一个地往嘴里扔。
周宥想了想,问:“是不是那只暖壶?”
老易还是不说话。
周宥又想了想,脑子里一下就炸了,脱口而出:“是我儿子!”
老易终于开口了:“你说错了,他不是你儿子。”
“我应该怎么办?”周宥无助地看着老易。
老易吃着花生,不说话。
周宥一下就明白了,不能白问。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就带了这些钱……”
“放那里面。”老易指了指他身边的一个泡菜坛子。
周宥把钱放了进去,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似乎是活物,他吓了一跳,赶紧抽出了手。
老易从角落里拿出两个小木凳,让周宥坐下,又拉下了卷帘门,不见天路七号与外面的世界一下子隔绝开来。凝滞的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那孩子多大了?”老易问。
“刚满月。”
“哪天出生的?”
“4月3号。”
“几点钟生的?”
“凌晨两点。”
老易闭上眼睛,手指毫无规律地动着,似乎是在掐算什么。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过了半天,他突然睁开眼睛,眼神里闪着恐惧的光,低低地说:“那是一个孽种。”
“什么意思?”周宥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那天日值月破,大事不宜,凌晨两点是丑时,丑时又是那一天的凶时。那个孩子在那一天的那个时辰来到这个世界,肯定是不怀好意。”
“他要干什么?”周宥有些懵了。
老易东张西望,上看下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就像一个正常人的动作放慢了十倍,让人发冷。过了一阵子,他盯着一个方向,时而侧耳倾听,时而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跟什么人交谈。
周宥不敢出声,更不敢动。
过了半天,老易松了一口气,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心有余悸地说:“打听清楚了。别的孩子到这个世界报恩,那个孩子到这个世界索命。”
“索谁的命?”其实,周宥已经知道答案了。
“当然是索你的命。”
周宥打了个冷战,就像一个听到判决书的死刑犯一样,一下子崩溃了。
老易的神情变得很严肃,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他会让你失去房子,失去车子,失去妻子,失去亲人,失去健康,直到失去一切。四十二岁那年,你病死在一间只有五平米的出租房里,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身边只有一只流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