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冯铁霖没吭声,老白继续道:“监控那边也没有结果,证明凶手对案发现场的周边环境非常熟悉,这跟你之前的判断吻合,凶手应该是本地人。”
“这个东西你应该给马队,不是我。”冯铁霖没有打开报告,直接在桌面上推回给老白。
“什么意思?”
“六二零案现在由马队负责。”
老白的眼睛眯起来:“你被放假了?”
放假是停职的隐晦说法,冯铁霖笑了一下,尽量不把自己的情绪带出来:“没那么严重,我现在负责赵鹏全的案子。”
就在半小时前,赵学民把他找过去,当着分局主管局长杜宝山的面将案卷移交给了马卫东。这么短的时间内,六二零案不断升级,被害人由最初的一个变成两个,再由两个变成现在的三个,总要有人对此负责的。如果眼下没有赵鹏全这个案子,放假大概是冯铁霖唯一的选择。
“错不在你。”老白道。
冯铁霖点头,知道老白在安慰自己,整个案子他是从头到尾跟下来的,并出席了大多数的案情分析会,应该知道自己在调查中处处面临掣肘的遭遇。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老白想了想,道:“那天你传唤罗华的时候,我去赵学民的办公室找他商量司法鉴定培训的事,杜宝山也在场。中间马卫东进来汇报工作,不知怎么突然就拐到了六二零案上,他很肯定地说你已经抓到了嫌疑人正在审讯,估计马上就能结案了。不一会儿你的助手小张进来开搜查证,杜宝山很高兴,以为这个案子已经破了,还夸了赵学民几句,结果监控一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原来打的是杜宝山的脸,冯铁霖一直以为是赵学民在省厅领导那里栽了面子才刻意针对自己,看来是以讹传讹了。
由于去年参与破获了史无前例的一二四大案,给杜宝山的履历上添了浓重的一笔,年底他将调回省城高升一步。马卫东是在遭到撤职处分后被杜宝山带来的,自然要跟着他一起走,如果能在临走前破获一宗有影响的大案,说不定能够官复原职。
除此之外,目前仍未找到关于赵鹏全案的其他线索。即使这个姓董的大学生,冯铁霖也不能肯定他与赵鹏全的失踪案有关,他只不过是罗为民介绍给对方的打工仔而已,像这种能和赵鹏全扯上关系的嫌疑人一抓一大把,而且多数存在财务上的纠纷。
如果深究下去,这件事或许能给建立罗为民的心理模型提供一些素材—资助失学儿童与伪造举报案,甘守清贫、古道热肠与蝇营狗苟、损人害己的矛盾行为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如果有机会,冯铁霖很想弄清罗为民在做这些事时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到底是沽名钓誉?还是人格分裂?
不过他不能插手,因为那已经不是他的案子。
罗华从挎包里取出几样点心放在盘子里,端端正正地摆在墓碑前,这几样点心都是母亲生前最爱吃的,然后扯开一包香烟,点了一支放在旁边。
青烟袅袅升起,罗华望着墓碑上的两个名字,心里空落落的。金万恩死了,郑国栋和雷利军死了,连八竿子打不着的赵鹏全也死了,所有和那件事有关系没关系的人都死了,自己做到了身为人子所能做到的一切。但是他知道,这个结果不是父亲想看到的,母亲当然更不想看到。
母亲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够好好地活着,不求富贵,开心就好,在合适的时间娶妻生子,平安喜乐地走过这一生。可惜,她连这样小小的愿望都没能达到。
在知道自己的儿子想去南方创业却得不到父亲的支持时,隐忍多年的母亲终于爆发了,她偷出了那个存折并把它交给了罗华。存折里是罗为民刚刚卖掉了一套楼房的钱,那套房子原本打算留给罗华结婚用的,但罗为民执意要把它填进那个被冠以爱心名义的无底洞。
在罗华的记忆里,父亲因为这件事平生第一次动手打了母亲,也是唯一的一次…结果,自己却辜负了母亲,由于年轻涉世不深,那笔钱最终被骗得血本无归。
抚摸着母亲的名字,耳边仿佛又听到了母亲无奈的叹息,罗华把头顶在墓碑上,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肆意流淌,无常的命运,你拿走了我的一切!
风从海上吹来,被茂盛的林木挡住,发出海潮般的声音,罗华慢慢抹去泪水,站起来亲吻了一下墓碑,在心底道,妈,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沿着墓园的台阶下山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相邻的墓道里走出来,刚好与罗华走个对脸,两人同时愣住。
对方先开口了:“我来看看我爸。”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罗华看到了雷利军的名字:“哦,我也是来…扫墓。”
她点点头,没说什么,两人一起默默下山,风掀起她的长发,罗华嗅到了一丝好闻的味道,心里有些慌乱。
出了墓园,她转过身看着罗华:“快放暑假了。”
“什么?”
“小远快放暑假了。”
“哦。”
“小远一直想去云南,看看苍山洱海”
“是大理。”
“对,大理,我妈说那是她这辈子到过的最美的地方,我和小远都想去看看。”
“暑期的人很多。”
“不多我们两个吧。”
“嗯…”罗华犹豫了一下,道:“需要向导吗?我去过大理。”
“你可以当我们的向导吗?”她侧着头问道。
“当然可以。”
欣喜一下子在罗华脸上荡开,她的眼睛也慢慢弯成了月牙儿。
就在冯铁霖下决心不再去想六二零案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怪事。起因是他的那辆金杯面包车出毛病了,怠速不稳,上坡时一冲一冲的,油给大了还容易熄火,好几次把他撂在了半路上,需要重启很多次才能好。郑国栋被害当晚就因为这个毛病导致他迟到了半个小时才抵达现场,最近查赵鹏全的案子肯定要经常往农村跑,冯铁霖怕再次把他扔在荒郊野外,就打算利用中午的时间修一修。
下楼取车的时候,又遇到了那辆立着新闻采访牌子的依维柯。不同于以往,这次车里有人,大概也是刚上车,发动起来正打算开走。
冯铁霖心里一动,向旁边横跨一步挡在车前。反正自己已经不负责六二零案了,索性把一直藏在心中的谜团解开,为什么那个叫晓风的能掌握那么多关于案情的详细信息,而且每次都能抢在自己前面接触到案件的相关人?重要的是,自己至今仍如坠五里雾中看不清这个案子的真相,他真的很想知道,面对同样的资料,那个神通广大的女记者能查到什么惊人的线索。
冯铁霖的动作太突然,把依维柯的司机吓了一跳,急忙一脚把刹车踩死,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张嘴就要开骂,大概是看到了他身上的警服才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改成了:“你干嘛?”
冯铁霖稍稍让开一步,问道:“晓风在不在车上?”
司机悻悻地瞪了他一眼,朝身后道:“晓风老师,有个丨警丨察找你。”
接着,驾驶座后面的车窗打开,一个脑袋探出来:“什么事?”却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冯铁霖皱了下眉,道:“我找晓风,市有线台的采编记者。”
“我就是晓风。”男子道,说着把挂在脖子上的采访证从窗口递出来,上面的姓名栏确实印着晓风两个字,边上贴着他的照片,台头也印着市有线电视台。
晓风竟是男的!冯铁霖一时有点发蒙,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十来秒钟,才问道:“你们台里有几个叫晓风的?”
“就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