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万恩的作息时间很不规律,尤其是并购计划失败以来,他几乎不怎么回家,有时工作晚了就在厂里忍一宿,他的办公室里有卧房,厂区内外都有监控,所以想跟踪他并不容易,而且大范围查阅监控需要人手,我现在…”
“我知道你现在人手不足,这个问题你已经提过一次了,但是马队那边也需要人手,你暂时克服一下,他那边的排查还有两天就结束了,到时候就把从你这里借调的人手还给你,你想怎么查都行。”
“我怕来不及,金万恩亲口对我说,有人想害他。”
“当初的并购计划要是成功了,金万恩的家产会翻着跟头往上涨,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不就等于害了他么?”
“可是…”
“对了,失踪的那个赵鹏全找到了吗?”
见他把话岔开,冯铁霖不好再揪住这个话题不放:“目前还没有发现赵鹏全的下落,估计遇害的可能性很大。”
“他老婆天天跑到局里来闹,影响很坏,昨天杜局都被惊动了,你抽时间处理一下,安抚受害人家属也是我们的责任嘛。”
出了局长办公室,冯铁霖走在楼梯上,就远远地听到楼下传来女人大吵大闹的声音,顿时心里烦躁得无以复加。不过他没有去接待室安慰赵鹏全的老婆,而是快步下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手里的材料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连抽了两支烟,内心的烦躁仍无法平静,他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外面的喧嚣声顿时涌了进来。
此时正是下班晚高峰,街上到处都是人,胡乱横穿马路的行人和电动车堵住了正常行驶的车辆,不耐烦的司机把喇叭摁得震天响。远处执勤的交警跑过来进行疏导,却没有人听他的,斥责声、抱怨声、汽笛声混合着飞扬的尘土,将这个夏日的黄昏搅得更加躁动。
不知站了多久,情绪才慢慢安定下来,心思又转回到案子上。有人想害我—临走时金万恩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处在举报事件的漩涡中心,金万恩一定掌握着某些目前警方尚不知情的线索,这个线索也许就是破案的关键。
既然上头不愿理会,那就只有靠自己了。看看挂钟,六点钟刚过,距金万恩的饭局结束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王府酒店是公共场所,而且身边有人陪伴,至少在这两小时内,金万恩是安全的。
冯铁霖收拾了一下凌乱的桌面,来到楼下,没有开车,步行着走出分局。此时晚高峰已过,街面上清爽了不少,天气却依旧燥热,大概又要下雨,气压很低,没走几步路就感到胸口闷得厉害。
冯铁霖穿过两条马路,转进一条小巷,在经常光顾的一家小面馆点了一碗刀削面,多加辣椒多加麻油,热气腾腾地就着蒜瓣吃下去,出了一身透汗,反倒觉得没那么热了。
吃完面,他抓紧时间给小张打了个电话,打算做一下案情汇总。最近几天小张被他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去寻找赵鹏全失踪的线索,一会儿又去调查六二零案衍生出来的某个枝节,除了遇到电话里说不清楚的事情,两人连面都很少见。
“老大,罗为民在出事前曾经找同事借过一辆三轮车,是电动的,用了大概一周左右才还回来,时间跟在南山找到化工桶的日期刚好能合上。”
说话间,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是信息提示,冯铁霖顺手点开,是小张发来的电动三轮车的照片,车型不大,货厢也比较窄,不过一次装五六个化工桶足够了。
小张在电话里继续道:“罗为民的手机通话记录我已经交给技术组分析了,暂时没有结果。还有,家乐汇对面的停车场我去看了,那里不是正规的停车场,没有安装监控,家乐汇门前的监控拍不到马路对面。瑶瑶居住的小区倒是有监控,但是缺少详细的体貌特征,光凭大概时间无法找到跟踪她车辆的嫌疑人。”
“对了,”挂电话前小张又想起一件事:“刚才我路过王府酒店碰到闫晓川了。”
冯铁霖有些纳闷:“他不是跟着马队搞排查么,怎么跑到那儿去了,那种地方是他消费得起的吗?”
“我也奇怪,就过去问他,他说当时正在排查五里桥一带的外来人口,马队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就急匆匆带上几个人奔王府酒店来了。我碰到他的时候马队已经带人进去了,留下他在外面看车。闫晓川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任务,但是看样子应该不是突查或者抓捕,倒有点像蹲守,因为马队进去前特意换了便装,而且看上去也不那么紧张。”
放下手机,冯铁霖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赵学民并没有完全把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无论他是否情愿,出于万无一失的考虑,促使他做出对金万恩提供暗中保护的决定。
冯铁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团队合作的力量和效率不是个人能比的,既然金万恩的安全已有保证,那么他就有时间去求证自己的想法了。
龙湾广场很热闹,晚饭后散步的人很多,其中穿插着玩轮滑的孩子,但是大部分空间被跳舞的人群占据。东边跳广场舞的是清一水儿的大妈,西边跳的是健身操,有男有女,年龄相对轻一些。两边的音乐都开得震天响,似乎在较着劲把对方比下去。
还是熟悉的一切,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只要每天的太阳照常升起,人们的生活就要继续。
走不多远,路边有个冷饮车,车后面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依旧穿着一身洗得微微发白的校服,胸前印着实验中学几个字,只是脚上那双样式老旧的胶鞋不见了,换成了崭新的阿迪达斯。
“你姐呢?怎么不帮你?”
雷远抬起头,立刻认出了冯铁霖,指着头顶道:“不知怎么搞的,可能是昨晚忘关电源了,把电瓶里的电耗没了,我姐去借电瓶了。”
冯铁霖这才注意到冷饮车上的照明灯没有亮。
雷远用竹签插起一条切好的哈密瓜递给他:“没有电,搅拌机不能用。”冯铁霖想掏钱,却被他拦住了。
冯铁霖感觉这孩子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但是又有些紧张,犹豫了好几秒钟,雷远才道:“同学们都说,杀害我爸的凶手早就潜逃了,抢劫杀人的凶手一般来说都是流窜犯,不会始终停留在一个地方。我在网上也看到有很多类似的案子没有破,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这个时候你应该相信的是丨警丨察,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对你说的话,还有,你现在的年纪不适合上网。”
雷远抬起泛红的眼睛看着他:“你能抓住杀害我爸的凶手吗?”
这一幕让冯铁霖觉得很熟悉,用力点了下头:“一定。”然后顺手把钱放在他面前的案台上,向广场北边的弧形台阶走去。
今天是周末,晚上出来纳凉的人比平时多了不少,但冯铁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低着头从侧面绕过去,一直上到台阶的最高处,找了个视线不受阻碍的地方坐下。
此时夕阳还没有完全沉入海面,余晖将天际间染得一片金黄,潮湿的海风带走了空气中的燥热,身下的台阶仍残留着白日的余温。
冯铁霖点上一支烟,远远地注视着罗华的一举一动,由于他坐在罗华的斜上方,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看不到对方的正脸,但是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有心事。
嘈杂劲爆的广场舞音乐,偶尔从身边经过的人,似乎都对罗华没有影响,甚至有个小孩子跑过他面前时无意中踩到了他的脚,他都毫无反应,整个人就像石雕一样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远方,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