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开学的时候,董柯终于如愿以偿地重新回到学校,但是由于之前落下的课程太多,中考成绩不理想,在罗为民的建议下,他留了一年级才考上了镇里的重点高中。因此,无论是在高中还是后来上了大学,他都比同年级的学生大了两岁。
罗为民还一度试图寻找离家的母亲,被父亲知道后坚决阻止了…还有太多太多的回忆无法记述,他只记得,那时的阳光很暖。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可以选择自己脚下的道路。”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罗为民这样告诉董柯。
说这话的时候,恰逢他那个叫做罗华的儿子从家里偷出一大笔钱跑到南方去做生意,那是罗为民卖掉了一所楼房的钱。沿海城市的开发区不同于大山里的村镇,房子很值钱,当时董柯不知道罗为民为什么要卖房子,只知道那个大自己两岁的堂兄实在是不争气,伤透了罗伯伯的心。
董柯能感受到罗为民说这番话时内心的苦闷和极度失望,加上后来发生的事情,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偷偷想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希望罗为民是自己的父亲。
“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责任,你爷爷当年抛弃了你父亲,他临死前把你们父子托付给我,所以照顾你们,替你爷爷赎罪,就是我的责任。”罗为民看着眼前明媚的阳光,语气坚定而沉重。
董柯这才知道自己的爷爷叫罗上林,年轻时被下放到喀沁县桥头镇劳动改造。那时的桥头镇还不是镇,叫做桥头公社。如同当年很多知青的故事一样,罗上林在这里邂逅了一段朴素的爱情,后来为了回城,不得已又为这段感情划上了句号。
至于罗上林为什么被下放,与罗为民的母亲又是怎样的一段经历,董柯没问,他也没有兴趣知道,但是这次谈话后,责任两个字就成了一座无形的大山,从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原因是父亲的赌瘾并没有戒掉,也许在罗为民的劝诫下短暂地戒过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复发了,而且变本加厉—在董柯考上大学不久,他又把那套失而复得的老宅子输掉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随着全国房地产热的蔓延,镇上的土地也变得值钱起来,光是拿到手的拆迁费就是一个从前不敢想象的数字,但是最终都被父亲在赌桌上输掉了,据说还额外欠了很大一笔钱,董柯猜罗为民卖房子很可能与此有关。
“都是你妈害的。”每次听到父亲对自己沉迷赌博做出这样的辩解,董柯只能沉默不语,母亲的出走使父亲忍受不了精神上的寂寞,而究其原因,是父亲身体的不能使他无法满足母亲灵魂上的空虚,所以在这件事上,说不清谁伤害了谁。
父亲不得不再次搬回到山里去住,但是没住多长时间就下山了,因为病情恶化了,由原来的肾衰竭转成了尿毒症,要靠每周两到三次的透析才能维持生命。这回不仅是山里,连镇上都住不下去了,因为镇医院不具备做透析的条件。几经辗转,又是在罗为民的帮助下,在喀沁县城里租了一间民房,并找到一位与外公沾点亲戚的故人,拜托他不时过去照看一下父亲。之所以不去条件更好的市级医院,是因为国家有专病扶持政策,在县级定点医院做透析的费用远低于市级医院。
尽管如此,父亲的医药费、生活费,加上他上大学的费用,仍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整个大学期间,董柯不敢乱花一分钱,更不敢交女朋友,甚至对一些女孩明显向他示好的举动避之不及,以致被同宿舍的人误以为他身体有什么毛病。到了假期,董柯拼命打工,努力积攒自己的学费,因为这时他已经明显感觉到罗为民的家境快被自己和父亲拖垮了。
就这样艰难地熬到了大学毕业,血液透析也无法挽回父亲沉重的病情,要想保命,唯一的方法是肾脏移植。当时董柯在一家民营企业里供职,由于缺乏经验与人才泛滥,只能拿到不足三千元的月薪,抛去房租和基本的日常开销,根本攒不下钱。
拿到肾源配型结果的时候,董柯犹豫很久做不了决定,不仅仅是担忧手术费的问题,更多的是来自内心深处的不情愿。他知道产生这样的想法很不孝,但是不知该怎样说服自己。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美好人生的初始,而他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
走在明亮的阳光里,董柯看不到一丝光明,他的明天注定是黑暗的,而且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他只知道一件事—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冯铁霖下楼回办公室,却见闫晓川正在门前抽着烟来回转悠,看样子是在等他。冯铁霖以为对方又要说把自己调回来的事情,谁知闫晓川见了他把烟头一扔,拿出一张纸来,接过来一看,又是监控截图。
画面的主体是一条马路,一辆公交车刚刚驶进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点,正在上下乘客,靠近镜头的一侧,贴着路边停着一排出租车。
第一辆出租车旁边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人正拿出香烟分给身边的两位,紧挨着他接过香烟的正是六二零案的第二个被害人,雷利军。发烟的则是案发前目击到凶手上车的老邹。另外一人不认识,想必也是其他出租车上的司机。
结合周围环境,冯铁霖认出这是翠华宾馆门前的监控探头拍到的画面,同时想起这个录像是案发后第二天闫晓川特意去翠华宾馆拷回来的,当时自己还在宾馆门口遇到了他。
“老大,你注意这里。”闫晓川指着画面上公交车站点的位置让他看。
一个侧面的人影伫立在公交车站牌前,似乎在查看公交车路线。拍摄距离较远,人在画面中的比例很小,镜头也只拍到这个人的半边脸,若不是特别留意,很容易一眼就滑过去了,但是在闫晓川的指点下,冯铁霖顿时感觉这个身影有点眼熟,仔细辨认了一下,是罗华!
“确定是他?”
问话的同时,冯铁霖扫了一眼左上角的拍摄日期,是六月十五日。雷利军的遇害时间是六月二十二日,这是雷利军死前一周拍到的。
“确定。”闫晓川道。
“不是恰巧路过?”
“绝对不是。这张截图只是翠华宾馆门前监控最后一次拍到罗华的画面,之后他应该是转移了位置。而在此之前,从六月初开始,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除了周末,罗华几乎每天晚上六点钟左右都会出现在这个公交站点,七点前离开。离开的时候是步行,没有乘坐任何一趟公交车,我实际测算了一下,从翠华宾馆门前到龙湾广场,步行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
“除了周末?”
“准确地说,是周五、周六和周日这三天。”
闫晓川走后,冯铁霖下楼取车,再次看到了那辆风挡前立着新闻采访牌子的依维柯,心里顿时一阵膈应。上次见过铁皮,他才知道对方不是来采访治安科老李的,而是冲着自己手里的六二零连环杀人案来的。他犹豫了一下,有心警告对方在案件侦破前不要胡乱报道,想想还是算了,在媒体面前永远是多说多错,况且自己说了人家也不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