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爷爷蜷缩在乡村的土炕上,眼窝深陷,胡须上都是涎水,听到我爹说话他转过脸来,看到我们之后,突兀的爆发出一声哭嚎,象个赌气的孩子一样闹腾起来,把放在他头边的一碗水都给打翻了。
看到爷爷在哭闹,我爹明显有些心慌意乱:“好了好了,爹你别闹了,虎头这不是才刚到吗,我这就带他去还不行吗……”说着话,他又拖着我出来,一直把我拖到爷爷家院里的那口水井边。
这口井边安装着打水的辘辘,是早年我爹替爷爷装上的,早年我爹本打算把我爷爷接到城里过舒服日子,可是我爷爷抵死抵活的不乐意,就愿意在这个小院子里住着。我小时候也在这个院子里玩过好几年,因为怕我掉到井里去,我爷爷还自己动手在井边垒了井沿。所以对这口井,我是非常熟悉的。
那天我爹把我带到井边,他自己把屁股倚靠到石头的井沿上,抽着烟,从衣兜里摸出来一支手电,几只蜡烛:“虎头,你把这几支蜡点上。”
“干啥?”我愣头愣脑的问道。
“让你点你就点,哪这么多废话?”我爹吼叫道。
我心想这大概是办丧事时的规矩吧?不过我爷爷还活着,这时候办什么丧事呢?又不敢多问,就划着火柴,把那几支蜡烛全都点燃了。
然后我爹吩咐我把这几只蜡烛固定在一块木板上,再把木板搭在水桶的边上,然后摇着辘辘,慢慢的把燃烧着的蜡烛往井里放去。
看着那蜡烛火苗笔直,眼看快要到了水面上,忽然之间,几支火苗猛然一偏,全都向着一个方向飘了过去,看到这情形我心里一惊,脱口大叫了一声:
“地比利斯地下印刷厂!”
现代已经越来越少有人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这是文丨革丨后期中学课本中的一课,名字就叫《地比利斯地下印刷厂》,写的是革命者设置在一口水井中的地下印刷厂被***侦破的过程,负责此案的侦探是看到了井口边缘光滑,起了疑心,就把蜡烛悬下去试探,发现火苗偏倒,因而判断出井下有秘道。
当时我激动的浑身颤抖,连声高叫:“爸,爸,这里边有……有特务!”
我爹不动声色的吸着烟,问我:“西红柿的英语怎么说?”
“他妈特务……”
“没错,去他妈的特务!”我爹说:“儿子,你现在给我下去,进去把暗藏在里边的特务给我带出来!”
“爸……你是说,让我自己下去?”看着黑漆漆的井口,我吓傻了。
“没出息!”我爹突然翻了脸:“你爹我还不到八岁的时候就自己进去过……当然我那是自己掉井里去了……你到底下不下去?”
“爸……”我胆战心惊的往后退:“特务有……无声手枪……”
“你不是天天嚷着要解放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吗?”我爹毫不留情的挖苦道:“一口井就把你吓成这样?到了战场上肯定是逃兵!”
“爸,你听我爷爷他在……”我眨着眼珠,突然掉头就跑,我肯定不是这老头亲生的,谁听说过亲爹逼儿子跳井的?我绝对不能让这老头的阴谋得逞……
还没跑出两步,一只大手如老鹰抓小鸡一样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听见自己拼命叫喊了一声爷爷,扑通一声,就被大头朝下塞进了那口箍木大水桶里,紧接着眼前一黑,耳听到辘辘之声飞快的升了上去,我已经被扔到了井里。
2008-3-510:01:00
(4)火焰潭
那木桶堪堪触及水面,就突然停住了,我急忙从桶中把脑袋拨出来,双手慌乱的抓住井绳,冲着上面喊:“爸,爸……拉我上去,我以后保证好好学习,再也不打架了……”
“你要是我的儿子,就给我进去。”我爹在上面冷酷的说道:“密洞里你爷爷给你留了一样东西,你要是拿不出来的话,他老人家是死不瞑目啊!”
“东西……”水桶一晃,我终于看到了那个近在眼前的密洞,这秘洞就开在紧挨着水面的井壁上,在上面根本看不出来,我又忍不住的往上面看了看,心想我这个老爹会不会是混进我党内部的国民党特务啊,要不怎么家里的井中还有这么一个秘洞,而且对我这样优秀的革命接班人如此心狠手辣呢?
转念又一想,说我爷爷我爹都是特务,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很可能……我又往上面看了看,我爹说我爷爷在秘洞里给我留了好东西,会是什么好东西?我想不出来,但知道爷爷比我爹要疼我,至少我爷爷在家的时候,我爹是决计不敢碰我一个手指头的。这样一想,我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全身蜷缩在水桶里,再往那洞里看了看,只看到洞口处有几只水蜘蛛爬来爬去,里边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感觉到脚裸骨被什么东西咯着,我用手一摸,摸到了我爹放在桶里的一支手电,我的胆子顿时更大了,拿手里往洞里一照,只见里边曲里拐弯,也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我一咬牙,一手扒着洞壁,往那个密洞里边一窜,扑通一声,水桶来来回回的一晃荡,差一点没把我闪到井水里去。虽然我大半个身子钻进了洞里,可是双脚还是浸到了井水,这时候也顾不得了,用力往里一钻,只听哧溜一声,感觉自己就象只大泥鳅,一下子窜了进去。
密洞的地面上都是又软又光滑的稀泥,想来下雨的时候井水上涨,水灌进洞里才会弄成这样。在里边爬了好一会,抬头感觉到那种压迫感有所减轻,便慢慢的直起身子,终于站了起来。
我打着手电,顺着洞口往里走,一路上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的狂跳不止,我想如果这时候井水突然上涨,涨到了井口处的话,那我铁定是淹死在里边了,届时不知道我爹回去后如何向我老妈交待。
我停下来,侧耳听了听,身后没有一点动静,井口处的水应该是波澜不惊,没有丝毫要上涨的意思,我的心里隐隐有点失望,就打着手电继续往里走。
前面突然响起一声啪唧,吓得我猛一激泠,脱口问了声:“谁?”却静悄悄的听到不一点动静。我强忍着心里的恐惧,拿手电照过去,就见前面有一砣软泥,正在缓慢的蠕动,我仔细的看了看,忽然看到有一双诡秘的怪眼睛正从那砣泥中紧盯着我,心里一慌,我大叫一声:“不许动,再动就……开枪了……”
那砣泥果然不动了,我慢慢走过去,走近前,才发现原来是一只躲藏在泥中的蟾蜍,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么个东西吓了一跳,我心里气恼,一脚踏蟾蜍的脑袋上踩了下去。
只听呱唧一声,那东西被我踩进泥里,却又忙不迭的跳出来,三下两下蹦远了。
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拿着手电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发现地面开始变得干硬起来,有一条绿色的圆脑袋蛇在前边盘成了一圈,这东西我倒不害怕,拿手电不由分说砸将过去,那条蛇急急的爬进洞壁上的一个小洞里跑掉了。
再向前,手电的光亮突然照射到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已经不再象开始那样害怕了,就赶紧把身体靠在墙壁上,再拿手电仔细的照了照,却发现是一尊财神赵玄坛的塑像,塑像上的彩绘已经剥落,但赵公明脚下骑着的那只黑虎,却还是那么活灵活现。
我拿手电仔细的照了照那只黑虎,忽然之间恍然大悟。
是了,我周岁的时候抓周抓的黑虎,就是这个样子的,只不过我抓周的那只黑虎是布做的,这只却是泥塑的。
不管是布做的,还是泥塑的,总归不是真老虎,所以我用不着害怕。于是我吹起了口哨,替自己壮胆,继续往里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