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公笑笑,道:“诸位回想一下凶犯连续作案的经过,哪一件不是匪夷所思?这等手段厉害的贼人,怎会在最简单最致命处冒大风险?需知这几日阖府上下人心惶惶,杯弓蛇影,若你是庆彬,夜里不经意间醒来,见庆童不见了,被窝又凉,你会不怀疑么?那反过来想,试问凶犯在其‘安身之处’都不能保证行事隐秘,那即使事先计划再周详,临时难免因故耽搁了。所以,凶犯绝不是像庆童这样的小奴,而必是班头、主事、军头甚至王子、王妃等有独自房间的人---秦文,你可还记得桑姑曾说狸哥进府不久便做了班头?”
秦文点点头,正想说,世子忙问:“这等贼人是谁荐他做班头的?”说着便叫人去找几个主事来,要问清此事。姜公忙阻道:“世子不必了,那荐者便是狸哥的同伙阿逑。”
“阿逑?难道他也参与了谋害老王的勾当?”世子忙问左右阿逑在哪,姜公又笑道:“世子不必着急,那阿逑贼子此时已被关押在郡府了。”他见世子满脸疑惑,接着道:“世子听我细说:昨夜我来时曾带了许多兵马,快到王府时,便分出大半埋伏到各巷、路口,甚至塘湖边亦有伏兵,将王府所有出口都把住了,凶贼不出府则罢,出府必被捉住。适才已有州兵来报,说夜里从府中出去一个骑马人,被伏路小军用绊马绳放倒,就地绑了押去府衙了。这人定是阿逑无疑。”
世子惊道:“既如此,君师为何不交于我发落?”
姜公道:“适才不是跟世子说过,此案并未完结。世子且忍耐两日,到时我会将所有人犯、证物一并交出---我等再说夜里之事如何?”世子见姜公将话题转开,甚是无奈,也只得点头应允。姜公笑了笑,道:“彼时我一听说世子曾砍伤凶犯左臂,便叫人立即去搜查。因我已事先将王府围住,便胸有成竹,以为贼人就要被擒了。谁知又叫他作秋蝗之跳,暂时遁去,还搭上庆童、阿蚰两条人命,我心中甚恼。”回头看看秦文,对他笑了笑,秦文会意,也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姜公便叫秦文接着往下说,秦文倒不拘谨,说道:“大人之后其实是将计就计:彼时若再行搜检,只怕那贼有了准备,万一他情愿自杀以护住其上峰,反而不好。反正他已成瓮鳖,只是他尚不知自己已临绝境,大人便施此计策,叫他自己送上门来。
大人叫聚齐人,当然也包括狸哥等贼,便佯装我等真以为庆童是凶犯,又故意扬言撤去守卫,使狸哥以为我等麻痹,他急着要刺杀世子然后脱身,定不会放过这等机会,于是便自投罗网了。”
何元这才明白究竟,问道:“如此说来,大人当时演得像极了!我听世子和大人恁般说,又见将那个胖婢女架走,也以为大人已认定庆童是凶犯,原来是故意使诈---只是那胖婢女岂不冤枉了?”
姜公笑道:“不怕,我已交待过‘押’她的州兵,叫先将她送去清怡苑住着,以迷惑真凶。她并未受虐待。她还于本案还是重要证人,后面自有大用。等本案结了,我还要赏她呢。”
将乐县
刘绪打扮成行商模样,站在那家“三通衢客栈”旁,问旁边属下道:“就是这家客栈么?”属下点头称是。刘绪使个眼色,那属下便走去旁边闲逛了。刘绪自己则大踏步走了进去。伙计见有客到,旁来招呼。刘绪跟着他走到柜台旁,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小哥我问你,咱这客栈为何叫‘三通衢’?”
伙计甚是口快,笑道:“这名字是咱冯县令新来时,我家店主求的。取背靠南山,三面通衢之意。贵客要甚么样客房?”
刘绪装得像个豪客,道:“可有带院的干净屋子么?”他见伙计面有疑惑,便又道:“我一会还有女眷要来,不想与人挨得太近。”
那伙计点头称好,查查帐册,对刘绪笑道:“确有一处小院甚好,四处通风,平时少有人住,保证干净---说到此处屋院,不久前住过王妃呢!”
刘绪心中暗喜,表面却佯装惊奇道:“噢,可是咱郡的老越王新聘娶的斩蛇女英雄么?”
“客人如何得知?正是那位李姓王妃。”
“呵呵,我长年往来闽中各县,这等事自然有些耳闻。你们将乐县以前是为害的大蛇最出名,如今则是斩蛇的女英雄声名远扬---她在这里住了多久,何时离去的?”
“她在那院中住了一个多月,前两天才被接去东治越王府完婚的---不好,那里屋子还未收拾呢!”
刘绪听了这话更是高兴,忙道:“不用了,我也叫我家婆娘沾沾王妃的贵气--一会我还要跟你打听这事,以后遇到朋友,我好有些谈资。”说着便叫伙计带他去后院。刘绪此时暗幸那屋子尚保持原样,若仔细查验,再问问当时伺候的伙计杂役等,定有所获。想到得意处,刘绪不禁面露笑容,却不知背后早已有人盯上他了。
黄莺弄歌,竹摇清影。塘河水碧瑶微波,将两岸山川农田映得如画一般。两艘小船荡开水波,在河上快速行着。前面那船船头立着两人,边赏美景,边相谈甚欢,其中一人正是姜公,另一人是一个船公。此时已是艳阳高照,船已行了约一半路程。
早时,姜公等在世子处用罢饭食,正好秦风办完了事来汇合,说县志、公文等俱已带来。于是姜公便起身向世子告辞,并请他谨遵自己所托。又向何元、申宁耳语几句,便带着秦文、秦风和几个州兵,从涵门出发,驾小船顺流而下,向将乐县而去。
路上,姜公叫两班船夫轮番撑篙划桨,那小船行走如飞。姜公便对二秦和众州兵道:“这两日我等都未合眼,疲惫之师不可久战,我等先于棚中睡个把时辰如何?”众人都说好,便到棚中睡了,只觉薰风拂吹,睡得极舒服。
姜公却睡不着,便走到船头,与替换下来休息的那船公闲聊。船公是本地人,姜公便不住问他周围山川地貌及风土人情,他都一一做答。忽见前面有一片山,其中两座山峰于众山中陡起,且成对立形势,竟还有些弯曲,便问船公那片山是哪里。船公甚是健谈,道:“此处乡间叫做牛角山,名字便源自那对山峰。这山中多产茯苓,我小时常去采了卖。然而后来便渐渐成了邪地,再无人敢去。”
姜公忙问何故,船公道:“山深处有个牛胃湖,之前尚可,后来常有无名尸骨飘出来,大都残肢不全,便以为那里有冤鬼为祟,会拉人进水里去吞吃。后来又传说古时此处有蛮人部落,后被外族歼灭,山中便藏了许多阴魂。我小时胆大,还曾误入一个山洞,见里面有成箱的矛头、箭簇,必是古时留下的---此事现在想起都后怕。”
姜公不免笑道:“若是有邪,为何先前采药时邪物不出来?”船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便说巫老们都是这么说的。姜公听到又是“巫老”,皱了皱眉。这时那船公休息足了,便轮到他撑篙,姜公便进了棚中。
快到正午时,秦文醒来,见姜公正坐在一旁看公文,旁边还散着几本《东治县志》,都于某页折了标记。姜公见秦文醒了,微微一笑,便问外面船公走到哪了,还有多远。船公说不过几里便到将乐了。姜公便叫秦文起身,将几卷折了页的县志、公文递给他看。
秦文大略一看,说得都是前朝时发生在东治的怪事。彼时闽中尚未设郡,东治更不过是个偏僻小县,尚不及如今面积的四分之一。这些怪事都是彼时在任的一位谢县令所记。有一件是事是说那位谢县令曾得乡民举报,说县城附近牛角山中有莫名车辆来往,谢县令带人去查,却又不见,几次皆是如此。
其余的内容所记都是一件,大体是说谢县令在任时东治附近曾有一伙恶僧,为首的自称‘慧安僧’。因其聚众不轨,又杀人害命,谢县令便带人去他寺中围捕。然而去前明知他们在其巢穴,及去时却又扑个空---这事姜公之前也曾提到,此时是将相关记录都翻出来再细细查看。秦文不由又对这大人如此尽心不苟而叹服。
秦文看完,也不知姜公是何用意,正想问他,却见他面带忧虑。秦文问是何事,姜公道:“你没见塘河水位颇低,两边稻田有枯色么?今年自开春后便滴雨未下,如今旱情已现。不知各县抗旱做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