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公便又问申宁:“周阿顺一夜未归,别人是如何知晓?难道他也如小奴般,与别人睡通铺么?”
申宁道:“帐房的人属杂役,待遇稍好些,不用许多人挤一间房,但他仍是有同房的。他不回去睡觉他同房必然知道。”
姜公听了点点头,想了一会,居然卷起袖子,伸手将人头和胳膊摆好,又拿过秦文提来的包裹,取出那块肩部残骸摆在人头和胳膊中间相应位置,只见切面顺应,拼接完好,正如之前所设想的一样。秦文、何元都不由点头,申宁则甚是惊疑,忙问究竟,秦文便小声将适才的推测与他说了。
姜公先看看这三块尸骸,过了一会,居然拿起那头翻来复去验看起来。在场之人无不变色,姜公却神情自如。他见旁人都有惧意,便道:“秦修义、申将军,若有志问案,为何不近前观看?”
秦文听了,不免又觉惭愧,连忙应了一声,凑到近前。申宁从未想到断案勘察居然要面对这种事情,虽然如此,他倒是意志笃坚,稍微稳一稳心神,便也蹲到姜公旁边。那何元是个硬汉,有适才一惊,现在已不怎么怕了,也凑过去看热闹。
姜公便指着那颗人头道:“这头颅虽被药蚀,表面却还完整,并无其它创伤。而脖颈处的切口干净整齐,定是高手一挥而断。然而,你若以为周阿顺是直接被利刃斩杀,则又错了。凶犯是先将周阿顺勒死,再将其肢解的!”
姜公也不管众人更加疑惑,又掏出一块帕子小心擦去人头上残留的粘液,指着仅剩半截、有着斜斜切口的那段脖颈,道:“诸位仔细看,这里有半圈缢沟颇深,虽然腐蚀甚重,尚能看见缢沟周围皮肤破脱,又有凝血---看这里,还散布着一些水泡---这都是勒死征象。那为何只有半圈缢沟?只因斩断脖颈时切口甚斜,那半圈缢沟在另外一半半脖颈上呢!”
秦文听了,更是疑惑,道:“大人适才又说这死者被劈掉头、肩之前还活着,现又说他先被勒死,岂不---说到这里,又欲言又止。
“修义是想说岂不是自相矛盾是么?若我没见这头颅,只见肩部,便会做出死者被劈砍时仍活着的判断;如今又见这头部勒痕,只能如此推测。这其中原委,尚难以尽知。”
何元忍不住道:“这凶犯既是高手,为何不将周阿顺一刀砍死得了,干嘛这般费事?”
姜公道:“但凡用利刃伤人,不管是砍是刺,都难免留下血迹。若凶犯将周阿顺砍死,尸首难免被人发现,大家定以为府中暗藏坏人行凶,于他不利。我料凶犯因故必须要杀人,又不想叫人明白他是如何施为的,所以先不留痕迹的将周阿顺杀死,再将尸首藏于隐匿处,叫大家以为周阿顺失踪了,便会继续以为是妖邪做祟,摄走了周阿顺。如今我等能发现这些残骸,对凶犯来说,是个意外。
想那周阿顺昨日于李妃监押处见我等时,还好好的。这头如今又被蚀成这样,尸斑、尸僵已无从谈起,我只能料想他是于夜里被害---适才听申宁说他确是一夜未归。如此便想到:王府门禁这等森严,各处都有兵值守,还不时有巡逻之兵,凶犯绝无可能从外而入,定是这府中之人。再者,如今王府实行宵禁,又人人自危,谁会夜里往外乱跑?凶犯要想跟踪周阿顺,再将其勒死,再行肢解,做如此诸多事项,需费时费力,且极易被府兵发现。所以事发时绝非遭遇,而是凶犯与周阿顺熟悉,约在某处见面,凶犯趁便将其勒死,再将尸首拖至隐藏处藏起。”
姜公说到这里,忽有一个小兵跑来急道:“大人、申将军,北墙的了望哨兵又看见一条极大的蟒蛇漂在湖面上,身上插着几枝弩箭,想是那哨兵之前射中的。我那边什长特来请示,要不要再派人去看?”
众人听了又是一惊。秦文倒心生怜悯,说:“那蟒蛇居然还是没跑掉。”
姜公想了想,摇摇头,慢慢的道:“这条蟒蛇不是适才那条---它是要用自己性命点悟我啊!”
众人听了姜公所言,甚是疑惑。姜公便道:“我适才曾有此猜测,只是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不便说出。谁知立时传来蟒蛇死讯,不用去看,便能确定我的想法了。这事定然是:凶犯先将周阿顺勒死,再将其尸首弄去某个隐匿处想藏起来,谁知周阿顺并未全死,又缓过气来。凶犯便又趁他体力未恢复之时,用利刃再将他斩杀。周阿顺的头颅、肩部和胳膊便与身体分离,恰好被两条蟒蛇吞吃。其中一条不知从哪里溜进湖苑新房避暑乘凉,另一条则游去湖中。
之前我等入新房时,将那吞了肩部残肢的蟒蛇吓走,它从北墙下水口钻入湖中,而那条吞了头部的蟒蛇恰于彼时游到附近,却被北墙的了望哨兵用机弩射中。那人头定是它痛极慌张时反咀吐出的。可怜它并未真正害人,却被误杀。”
这番话听得众人汗毛倒竖,脊背透凉。何元更是惊悚不已,心想:“这塘湖附近居然是蛇窝!我今早运气,下水时不曾碰见它们,不然我这‘鼋’哪斗得过巨蟒?以后再不到塘湖捉鱼了。”
姜公叹了口气,又道:“万物皆是生灵,即使蛇虫鼠蚁,天地造之,岂可随意杀害。我料这条死的蟒蛇能吞下人头,比之前我等见的那条更大。何将军,你若不怕,便带几个州兵出涵门驾船去确认一下,若真如我适才所说,便将死蛇捞起埋了吧。”
何元暗叫倒霉,真是怕甚么来甚么。便将烧饼给了秦文,领命去了。
秦文拿过烧饼请姜公进食,姜公摇摇头。秦文只得收起来,道:“如今可请世子下令查点,看昨夜有谁未在岗位、寝处,若有所获,可能就是凶手。”
姜公叹口气道:“这凶犯心思缜密,计划周祥,绝非一般贼人可比。他既然能如此行事,便不会是府中下等的奴仆杂役或者府兵---这些人都是睡通铺的,谁夜里离开久了,同房们便会知晓。凶犯定是班头、主管、主事、什长甚至地位更高的人,有单独卧房,夜里偷跑出来亦不会被发现。”
秦文又不解道:“若是如此,则又有疑问:凶犯即便能偷出寝处,怎么能躲过巡逻和值守之兵,到达约会地点呢?同样的问题,对于周阿顺亦是如此。再者,凶犯为何不直接将周阿顺骗至那等隐匿处,或杀或剐,都由他了?”
姜公道:“周阿顺被勒死的地方便是他所住的院子某处!”秦文听了虽惊,想想倒觉合理。姜公又道:“周阿顺定是与那凶贼约好,于夜里某时在其院中见面。他彼时以为只出去说会话,同房必不会发现,谁知一去不返。至于那凶犯是如何能自如往来于各处,我实在是不知就里。莫非这隐匿处只有凶犯才能去得,别人要去便活不成了?”这番话只听得秦文又是一惊,姜公却长叹一口气,道:“这一点便是此案在喉之梗了。在喉之梗、在喉之梗啊!”
这时,张主事急匆匆赶来,见涵门开着,忙看过去,只见何元正和几个州兵收拾船只,似要下湖。张主事一怔,见姜公正看自己,忙回过神来,快步走到姜公面前。
张主事与众人礼毕,便对姜公和秦文道:“姜太守,秦大人,适才已经查过,府中人俱在,只少了周阿顺。他同房说他昨夜虽回去睡觉,今晨却找不着他了。之前这事已经报过阿逑,然而府中多事,还没顾上仔细找他---此人并无酒色之好,不知跑去哪里了。”
姜公冷笑一声,指着旁边道:“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