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鬼狐怪谈,长年在此潜水。第一次发帖,多多关照。
故事不会太长,保证不坑。
魍魉祠
原先镇远城里没有几个好的手工师傅。城外的桥、城里的庙,军勇士卒的兵刃铁器,小姐夫人的绣衣罗裙,大户人家的嫁妆家具都是外头请来的工匠做的。
新任镇远将军上任后,招徕移民,兴工促商,总算每行都来了几个,其中木工手艺最好的属一个姓李的。
这位木匠不知从哪个省来,没有妻子,带了一个年幼的孩子。这人手艺很好,令人不敢置信,都道莫说镇远城,就是大同府里也难得找出这样的木匠来。
李木匠做了两年,城里大户都认得个遍,也就在这城里安顿下来,新讨个媳妇续弦,又添一双儿女。
这人脾气暴躁,一直没有帮手。活计做不完,干脆就把价码高高标起来。这一下惹恼城中众人,都骂他忘恩负义,狗吃了良心。
然而他活计做得实在漂亮,城中有钱人家照样眷顾他的买卖。这木匠遂益发肆无忌惮,说:“无钱人家没什么油水,连午饭都没荤,不做就不做。”这话叫某家佣人传出来,众人更加愤慨。
镇远城府街上有个豆腐坊,豆腐坊的女儿生得不凡,人称豆腐西施。今年叫本城一名通判的儿子看上,定了亲事。
坊主张大娘看女儿嫁入官府人家门,嫁妆自然马虎不得,七想八想只有这李木匠的手艺才配得上,便打主意问人如何请这李木匠。
众人都笑:“你家这大门门槛不足一尺他不屑进,这院子没个三进他不肯呆,哪里请得来?”大娘说:“他一个木匠,我是城里通判老爷的亲家,还请不得?”众人道:“那你去请请看。”
最后还是对门当铺掌柜人称铁公鸡的赵老成道:“我有个好计教你,又省银钱又做得不次。只要你给我豆腐两斤,就说与你。”
大娘翻翻眼道:“请说。”
赵老成道:“李木匠最近非大户生意不接,得罪多了人不够生计,叫儿子在外头做活。那孩子手艺虽不如他爹,也比寻常木匠高出不只一两成。”
张大娘忙问:“这孩子价钱可便宜些?”
赵老成道:“价钱是他爹说的,自然也是贵的。不过那孩子只要招待一顿饭的。你想想,晚饭不用准备,中午他人小又不挑拣,随便给些他,你说可不省钱又省事?”
张大娘想了想,撮了一大块豆腐与赵老成说:“也好,就找他这儿子。”
次日,赵老成真的帮她引了李木匠的儿子来。十分矮小清瘦一个男孩,穿一件蓝色旧棉褂,说名叫小正,今年十四岁。
小正以墨斗划线,做榫头凿卯眼,张家两个儿子帮忙拉锯开板。到中午时,大娘蒸了一锅豆腐包子叫三人吃,小正吃得狼吞虎咽,好像几辈子没见过吃的。
做到下午天将黑,大娘喊三人收工。小正说:“大娘大哥们,我还有几个榫头要做,我做晚些,这几天在这里睡行不行?”大娘道:“我家就三间房,没多余的床,也没多余的被。”
小正道:“我不要床被,就在那磨房柴垛里混一晚就行。”说了几遍,大娘只好依了他。又问一次:“你当真只吃一顿饭?”那孩子点点头,就继续拿起斧子做榫头。
晚间小正做到一片漆黑,也不见他拿出干粮饼子,只要了一桶水,咕嘟咕嘟喝了半桶下去。
次日大娘下午做饭前便说:“我家的豆腐今日卖不掉就喂鸡了,你要吃就给你煮些,你真不吃我也不白费柴火。”小正咽咽口水,想了一会儿说:“我吃。”
大娘煮好端给他一大碗,这孩子又风卷残云吃完。
大娘看得好笑说:“你和我两个儿子一般做活,他们两个都跟饿鬼似的,你怎么会不饿?”小正吃得高兴,恨不得连碗底都伸出舌头去舔,连连称谢说:“费了大娘柴火。”
大娘更好笑,问:“你为何要答应人说只吃一顿饭?”小正抱着那只碗,看来看去说:“爹爹说的价钱高,没人肯雇我做活计,只好少吃一顿,让人觉得便宜些,免得找不到活计回家挨打。”
张大娘道:“我还有几块豆腐要扔给鸡吃,你要吃得下还给你煮了去。”小正犹豫一时道:“今天不吃了。明天大娘把卖不了的都煮了,我吃得下的。”
大娘笑了道:“此时想吃就煮给你,等什么明日。”小正赶紧站起身:“那我给大娘劈柴去。”又抽抽鼻子道:“我好些日子都没吃晚饭了。”
这日到中午时,大郎的铁锤锤头掉了下来。
原来这铁质锤头上开着一个四方孔,中间插进去木柄的方形榫头。这木柄做好时要烘干让木料收紧,从孔里穿进去后受潮膨胀,正好把孔眼里涨满。铁锤用久了榫头磨损松脱,木柄便和锤头分离开来。
二郎道:“砍个木楔子打进去就好了!”遂说今日有木匠在,就叫小正砍。
小正在忙着画线,远远一看说:“砍个楔子补进去倒是快,过些日子还要脱出来。这锤柄要是做得好了使来省力得多,我今晚给你们重新做只就是。”
大郎道:“我急着用,哪能等到晚间,你此刻做罢。”
小正摇头说:“现在做不出,你们自己先砍个楔子补进去凑合一会儿罢。”大郎比划一番,刚要下斧,小正扔了手里活计,抢过去道:“横心见血,木楔不能横着做的。”
说完看一眼,挥手砍出一根木楔,又在锤柄中心沿着较长的一端纵向砍出一个小口,将木楔插了进去。
二郎问:“什么是横心见血?”小正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我爹说的。反正就是不能这么做。”
大郎道:“去问你爹!”小正一笑:“这种事情都去问我爹,真的要给打得见血了。”
次日早晨,小正已经把那新作的锤柄装好。大郎挥舞几下说:“觉不出好。”小正道:“省不省力,你用半日下来就晓得了。”
二郎道:“我听人说木匠做斧柄要放到灶灰里烘一夜,你昨晚也放到厨房灶灰里烘了?”小正摇头:“那是檀木、水蜡、银栎这些讲究的好木头,你家这木头那样烘里头就脆了,锤起来手疼。
大郎将锤柄在手里转来转去看:“那你怎么弄的?”小正笑着不肯说。
那两个胡乱猜测,最后二郎拿起来闻闻道:“瓦匠盖庙一泡尿,你不会也给我们撒了一泡尿在上头?”
小正咧嘴笑起来:“瞎说!你家这白柳木最麻烦,热也不行,凉也不行,我抱在怀里睡了一夜,正好干得不湿不燥。”
小正是个低眉顺眼的孩子,这一笑露出两颗大大方方的门牙,白生生、亮晶晶,倒显出些与往常不同的神气来。
中午时小正又问:“好用不?”
大郎摇头笑说:“还是觉不出。”
二郎道:“真的?那下午换给我用着试试看。”大郎闭着眼狠狠摇头:“不换不换,莫想跟我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