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进睡袋前,我先帮古蓓薇按摩了双脚。其实最好的是用热水泡脚,但现在显然条件有限。
力道用大了,古蓓薇不太吃得住力,不时发出抽气声音。替她活了血脉松了肌肉以后,古蓓薇向我道了声谢便钻入睡袋。不一阵她就睡着,鼻息很重,像轻微的鼾声。
我钻出帐篷,看见守第一夜的朱投将睡袋全部打开来披在身上,紧紧挨着汽油炉取着暖。他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已经燃了一半。
见到我,朱投用嘴做口型,问我为何还没睡。我弯腰捧起一捧雪,用来搓了搓手和脸,然后轻轻拍了几下。风干冷干冷的,我只觉脸上的皮干涨得厉害。
朱投于是轻声一笑,“妞儿,别怪你朱哥说话直,你是得好好保养一下了,你和古主任站一块,看着跟两姐妹似的。”
我笑笑,点了点头,应和一句,“是啊。”
似是为了安慰我,朱投马上解释,“当然了,你是妹妹她是姐姐!”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朱投大概也这样感觉,跟着放低声音说,“不过吧,古主任不能笑,一笑吧,就这样了……”边说边伸出两个食指按在自己眼角,一拉,拉出横生几道深深皱纹来,“这时候看着,就不像你姐,像你阿姨了……”
我觉得他的表情很逗,本来就是两只缝眼,一拉几乎成了一线,眼珠子靠在一起,成了斗鸡眼。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朱投立时来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巴上,‘嘘’了一下。放下手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来,拧开盖子,一股浓郁酒精味散发出来。我一瞄那瓶上标签,是红星二锅头。
他对着瓶口呲了一口,啧的一下,发出满意一叹,接着把瓶子朝我递来,“来点不?又御寒又助睡眠,喝两口睡觉正好!”
我摇了摇头,“怕睡过头起不来。”
突然轻轻脚步声从朱投身后传来,我抬头看去,是封一平,他也没睡,一伸手越过朱投头顶,毫不客气把他手里的小酒瓶抽了去。
朱投脸上一点吃惊表情都没有,缩回了手继续吸着烟,望向我,“烟也不抽?”
我摇头。
“得~”朱投夸张摇头一叹,“这么乖的好女孩,怎么就当兵了呢?找个有钱的二世主嫁了不是挺好?”
封一平将酒瓶举起又放下,抓住朱投披着的睡袋一角擦了擦瓶口,边抱怨,“你小子几天没刷牙了……”
朱投有些恼羞模样,拉着自己的睡袋往回一拽,“嫌弃就别喝,就带了这么一瓶!”说话间,封一平已经咕嘟灌了一大口下肚。看上去封一平有个好酒量,50多度的酒,他跟喝水似的。
想起水,我又开始觉得渴了,低头看见之前烧水的锅就搁在地上,里面还剩了些。
封一平将酒瓶递还给朱投,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接着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凑着汽油炉点燃。
“哎,我说,妞儿,”朱投的好奇心还真是不小,将话题全部搁在我身上了,“你怎么想的啊,当兵?还是特种兵?这得受多大苦啊,你爸妈不心疼自家闺女?”
“没了。”我低头倒水,还有小半杯,边回朱投的问话,“我是孤儿。”
那两人一下都没了动静,几秒后,封一平骂了朱投一句,“当兵怎么苦了?苦,你当得这么开心?大前年你就能退役你怎么不退啊?”
朱投狠狠吸了一口烟,胡言乱语的回敬着,“我一大老爷们儿我怕啥苦?天塌下来当被盖,苦?练一身筋皮骨!我说苦不是看妞儿是个美女嘛!我,我这是在夸她呢!”
我微微一笑,喝了一口水,在两人又词穷的时候,说,“没事儿,3岁我就进了孤儿院,早习惯没爹妈的日子了……”
大概是我平淡的神情起了极大的安慰作用,朱投神色正常起来,他挠了挠头,向我道歉,“对不住啊妞儿,那啥,当孤儿挺好的……”
“有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么!”封一平啪的一下,拍了朱投脑瓜子一记,“好?好你怎么不当去啊!”
朱投摸了摸被拍的地方,回瞪着封一平,“你怎么不知道我不想当孤儿啊?我爸妈从小就看我不顺眼,尤其是我爸,逮着啥都能当工具抽我。我家成条状的东西,从笤帚到苍蝇拍,全TM熬不过一个月,全是抽我抽断的!我TM一有空就琢磨,我要是没爸妈得TM幸福成什么样!”
“你好意思说,你看你这个皮样儿……”封一平笑骂,“就你现在这糙性,我要是你爸,我也会把你往死里抽。得亏你爸明智把你送部队来了,要是放着你在外头,那一准是个祸害!不是扫黄打非给镇压了,就是街头械斗给砍死了,哪还有机会在这一边抽烟喝酒一边做着报效祖国这么崇高伟大的事儿啊!”
朱投先是气得一扬眉,噎了半天笑了起来,“得嘞~好的坏的全让你说尽了,一平,还是你本事大,小弟拜服!”说着装模作样一抱拳,冲封一平做了两揖。
就在他俩对话之时,我已经将水全部喝完。正准备放下杯子跟他们道晚安,耳听朱投续道,“妞儿,你跟咱宁队,是不是以前认识啊?”
“嗯。”我愣了不到一秒,便点头。
“哟,怎么认识的啊?”朱投来了兴致。
“一个大队的,难免就碰见了呗!”我答。
“就这?”朱投有些不信的样子,“没啥磕磕绊绊小仇小恨啥的?”
“何止!我跟他有杀父大仇!”我眯眼,做冷笑状。
“别介,别骗你朱哥,”朱投嘿嘿一笑,“没那么深。”
我哭笑不得,“我跟宁队就没见过几次面,哪来的仇恨啊?”
“咿?”朱投讶异起来,“那宁队为什么一开始就反对你进队?”
我很吃惊。
虽然一开始宁晖就亲自前来试探,且一路走来,他也总是在暗中观察着我,但是我从来没想到他会反对我进队。我讶问,“难道不是他招我进队的?”
不是他还会是谁?
我记起在三亚接到老队长电话时,他是这样说的,说‘送了四个名单上去,上面的人都没看中,单独点了你的名……’难道老队长口中的‘上面’指的不是宁晖?
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认为的,一是因为宁晖军阶是上校,老队长才是少校而已;二是因为宁晖认得我,因此在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的时候,‘单独点了你的名’这个可能性才成立。
难道我都想错了?
封一平低声咳嗽了几下,朱投及时闭了嘴巴。
我得说,这两人无论从神态、动作、台词还是眼神交流上来说,都太专业了。他们若是进军演艺界,冲击个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或者男配角并为国争个光不是没有可能。我默然而笑,只歪了左边的嘴角。
我这个笑显然没有传达着类似令人愉快的赞扬这样的信息,封一平和朱投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再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汽油炉那淡蓝色的火苗上。
不是他们演技不好,怪只怪我第六感太过敏锐。
第六感是什么?是下意识的直觉。用个专业词儿来形容,我觉得就是指人的潜意识。关于潜意识,佛洛依德曾用冰山来做形容:露在海平面上面的一小部分是人的意识,藏在下面的绝大部分则是潜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