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本来味道就大,现在又混杂着脚臭味、汗味等等,让空气不流通的病房更是五味杂陈,空气浑浊。陆一伟闻到这股气味,不自觉蹙了下眉头。
陆一伟只进过一回妇产科。当初前妻李淑曼生小雨的时候,条件远远比这好。在她父亲李登科的威望下,住的是干部病房,屋里有电视,有卫生间,还有陪侍的床位,甚至护士都是一对一服务的。而现在的医院简直是人满为患,就和春运坐火车似的,到处是人,犄角旮旯都是人。
一位男子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望着陆一伟,目光呆滞,面色无华,一看就是熬了好几天,被老婆和孩子折腾得够呛。陆一伟象征性地点头微笑示意,绕过人群走到护士站,询问值班的护士。
“你是她什么人?”护士听到有人问询苏蒙,顿时抬起头来质问,口气生硬,好像有多大仇恨似的。
听到这个反问,陆一伟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了。他顾不上护士翻白眼,连忙催促道:“护士,麻烦你告诉我,她在那间病房?”
护士将手中的夹本重重地合上,不怀好气地努了下嘴,道:“前面左拐,第二间病房就是。”
“谢谢了啊。”说完,陆一伟就飞奔而去。这时,几个护士在那里小声嘀咕:“我还以为苏蒙家里没人了,这不,好几天过去了才出现一个。哎,女人的命真苦啊!他丈夫逼着她在病床上就签了离婚协议书,就再没来过……”
陆一伟快步走到病房前,却没有勇气迈进去。他此刻的心情异常复杂,不知该如何面对苏蒙,见了面该说什么?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把门推开一道缝,眼睛快速扫描,可病人都在睡觉,无法判断。几个陪侍的,都是爬在床沿上,抓紧时间休息。间歇着还有婴儿的哭声,不由得紧张起来。
陆一伟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内心判断,苏蒙应该是生了孩子。可按照西江省的规矩,女人未出月子,男人是不能探视的。一来是女人不方便,二来是见了红对男人不好。基于此,陆一伟又关上门,头靠在墙壁上,思索着该不该进去。
这时,门“吱”地打开了,一位中年妇女端着尿盆走了出来。看到门口杵着一个大男人,颇为惊讶。不过她没有多问,直接往卫生间走去。
过了一会儿,中年妇女又走了过来。看到一脸茫然的陆一伟既想询问又不想开口。挣扎几下,还是推门进去了。也就是几秒钟,中年妇女又退了出来,问道:“你找谁?”
陆一伟恭敬地鞠了一躬,谦恭地道:“你好,请问苏蒙是在这里吗?”
听到询问苏蒙,中年妇女一把把门关上,然后左右看了看,拉着陆一伟走到一边,小心翼翼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又是这个问题,陆一伟想了下道:“朋友。”
“哦。”中年妇女有些失望,道:“我以为你是她家人呢。”然后,她充分发挥市井市民嚼舌头的本领,一股脑把苏蒙的情况统统告诉了陆一伟。
陆一伟一边听一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苏蒙竟然遭受了如此大的罪。还附带连环打击,就算再坚强的女人,怎么能受得了呢?他赶紧问:“那她家人呢?这些天就没过来看她吗?”
中年妇女咂巴着嘴道:“这个小姑娘可有主意哩!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愣是要一个人扛着。我们早就说让她通知家人,可她偏不。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有主见。”
“那平时谁照顾她呢?”陆一伟继续追问。
“前两天还有个女的过来看她,后来那女的也不来了。这些天就是她一个人,哎!太可怜了。”中年妇女摇头道。
陆一伟震惊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前些日子还互相通话,而今天就躺在病床上,而且还遭受如此重大的连环打击,换做谁,谁能受得了?
“你既然是她朋友,就赶紧通知她家人过来照顾她。虽然孩子流产了,但都六七个月了,也算是坐月子。如果月子坐不好,落下一身毛病,今后可怎么办啊。”中年妇女同情地道。
“好,我这就通知她家人。”陆一伟重重地道。犹豫了下又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跟我进来吧,是该有人陪她说说话了,她成天一声不吭,这样下去迟早会憋出病来。”
尽管陆一伟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去面对苏蒙,可就要进去时,双腿如同灌了铅,迈也迈不出去。
“小苏,你朋友来看你了。”中年妇女走到苏蒙床前,伏在耳边轻声地说道。
苏蒙缓慢地睁开眼睛,朦胧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待她定神一看,发现是陆一伟时,就如同见了亲人一般,眼泪瞬间就决堤而出。
天哪!这还是曾经认识的那个活泼可爱的苏蒙吗?简直是判若两人。只见她蓬头垢面,脸色煞白,红肿的双眼如核桃般大小,如果再仔细看,眼角都有了细微的皱纹,整个人完全被击垮了。陆一伟看到苏蒙这番模样,心如刀绞,如鲠在喉。
“你怎么来了?出去!”苏蒙冷冰冰地说完,用被子蒙住头就放声大哭起来。
陆一伟伫立在那里纹丝不动,用柔弱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蜷缩成一团的苏蒙,喉咙里涌动着异物,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病房所有人静静地视望着二人,甚至襁褓中的婴儿都停止了哭声,瞪大双眼挥舞着小手,竖起小耳朵倾听苏蒙撕心裂肺地哭声。房间里的气氛凝固到了冰点,一些刚做妈妈的被这一场景感染,加上同情苏蒙的遭遇,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
中年妇女见陆一伟满脸愁云傻站在那里,上前拉了拉衣角,挤了挤眼睛,示意他过去安慰一下。
陆一伟缓慢地移到苏蒙病床前,抬起颤抖的手往苏蒙伸去。快要触及时,手指又不听使唤地弯曲回来。又几番挣扎后,终于把手放在苏蒙头上,轻柔地抚摸了两下。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苏蒙更加悲痛欲绝,哭声悲戚。陆一伟的嘴唇微微抽动着,泪腺分泌出的液体打湿了他的眼眶。谁曾想到,再次相见居然是在这种场合。他疾首蹙额,气息惙然,哽咽道:“苏蒙,我来晚了。”
中年妇女看出二人的关系不一般,也过来打圆场,安抚苏蒙道:“小苏,可不敢再哭了,小心落下月子病。现在好了,你朋友过来看你了,应该高兴才对啊。”
中年妇女的话果然起了作用,苏蒙的哭声渐渐小了许多。良久,缓慢地把被子推开,露出一双怅惘而凄切的眼神望着陆一伟。
陆一伟坐在病床边上,自增惭怍。总觉得这一切是自己造成的,不知该如何从和谈起。转而问中年妇女:“大姐,苏蒙吃晚饭了没有?”
“吃了一点,这些天就是护工来照料她。晚上护工就回家了,不过有我们帮衬着,你放心。”中年妇女道。
陆一伟苦笑,道:“谢谢你们了。”
“那里的话,都是应该的。”
陆一伟四周打量了下,其他床头都是堆着满满的水果以及营养品,唯独苏蒙的床头柜孤零零的放着一个饭盒,心里极其不是滋味。他倏然起身,对苏蒙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