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原市,王赵屯。
老王家小卖店的后院里有两间年代很久远,外包着一层红砖的土坯老房子。
里屋和外屋那刷着蓝漆的松木窗户,因为年代久远,那深蓝色的木漆,已经褪色的几近变成了水泥一样的灰色。
木头支出的屋檐下三个泥球叠垒的小燕窝挂在那里,几只乳掩张着嫩黄的嘴丫吱吱的叫着,呼唤着那外院里院外盘旋觅食的母燕快点送虫子回来给它们吃。
老王家大儿媳妇李兰芝做完饭后,用围裙擦着手走进里屋,对着躺在炕上看着丈夫王志刚少年时候买的小人书的老儿子道:
“老儿子,分下来了么多少分?”、
刚才加完高考,年龄十七毛岁,躺在炕上翻看珍藏二三十年之久的小人书的王红兵,抬头看向母亲,想了想,道:“五百六十九。”
李兰芝眉头微蹙,五百六十九,难怪王红兵这么蔫吧,这分数比前年参加高考的大女儿王红瑜和二女儿王红倩相比,都低了近一百多分。
就这分数,这肯定是考不上211,更考不上985了。
想到这,她心里失望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妈,你是不是有事啊?”王红兵心中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他想起了以前和母亲的一个口头约定。
李兰芝见儿子问,略微思索了一下后,还是直接道:“老儿子,你们姐仨儿,就你立事最早,也最让让妈省心,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爸那腿脚,什么都干不了,你太爷爷太奶奶都健在,妈也没法出去打工......”
“妈,你直接说吧,是不是不想让我去读大学?”王红兵低着头凝视着炕沿梆子闷声道。
李兰芝心里一紧,但还是说道:“你四姥爷家你大舅说了,过一两年,能给你安排进油田里上班,油田工资高福利也好,大学生毕业再找工作都不一定能找到油田这么好的工作......“
王红兵低着头,用手指头扣着炕席,静静的听着。
一直观察着儿子反应的李兰芝见状,心里又涩又苦又疼。
“妈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也很自私,可是妈真的是没招了,供你姐上学这亲戚的钱都借了个遍。”
王红兵低声打断:“妈,你不用说了,我知道...”
李兰芝一听,心里一松,他还真怕儿子不理解,还想继续读大学,可随即心好似又被人扎了一动,很痛,很痛,为儿子的太过于懂事而心痛。
她伸手抚在王红兵的头顶,心疼的说:“老儿子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不过你放心,等你姐她们毕业参加工作赚大钱了,肯定会帮着你的,到时候让她们俩给你买大楼房,买高级轿车给你结婚用,她们不拿钱,妈就跟她们断绝母女关系...”
李兰芝自顾自的说着,王红兵却还是闷声不语。
几分钟后,王红兵抬起头,看着李兰芝:“妈,我不想去油田赚死工资混吃等死...”
正说着掏心掏肺的母子亲情话的李兰芝戛然而止,惊诧的望着王红兵那对明亮有神的丹凤眼。
“可...“
“妈。”王红兵提高声音堵住母亲的话,“我知道家里困难,可我想出去闯一闯,你放心,我自己赚钱,我自己供自己读书,我不拿...”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他不喜欢吹牛,更不喜欢把话说满,说一些没有把握的空话。
思考一会后,他继续道:“我尽量不伸手问家里要钱。”
“老儿子你这是气话,你才多大,你能干啥赚钱,老儿子你听妈说,这油田工作有什么不好的啊,你看看你姑奶家大姑父,在油田当司机,一个月都两三千块钱,每个月还能弄汽油搞不少外捞......”
急着声讲道理摆事实的李兰芝停住了话头,因为小儿子蹭的跳下炕,穿鞋走了。
“你干啥去啊?”她问。
王红兵头也不回的闷声道:“我去放羊。”
“这才两点多,外边多热啊。“李兰芝追出里屋。
这时,在躺在暖阁里,用老半导体收音机听单田芳《铁伞怪侠》的八老太爷从炕上坐起,隔着大玻璃看着外屋地的王红兵道:“老孙儿啊这点放羊太早了,天头热,它们不能吃草的,呆午吃完饭咱爷俩再出去放。”
”那我放马去。“
王红兵出了屋,来到马圈把枣红的大客马和一岁多的马驹子,还有两头灰毛驴缰绳解开,一手牵着俩,不顾母亲和太爷爷的喊声,翻身蹿上马背骑着小跑着出了院子。
大狼狗大青见状,汪汪的叫了两声,跟着跑了出去。
戴俊英望着骑马牵驴远去的老孙子王红兵,对着从院里走出的大儿媳李兰芝问道:“红兵这咋这点跑出去放马?”
李兰芝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屯子东边一条南北向的杨树林。
两匹马和两条驴子悠哉的甩着尾巴啃食着林道沟旁水渠上的嫩绿的野草。
王红兵站在树荫下的地头压的溜平的土路上嚯嚯的打着打五岁起就开始跟太爷爷和爷爷练的八极拳,拳腿打出踢出都刮着呼啦啦的劲风声。
脚下的地面更是尘土飞扬。
一边八极拳后,心里的苦闷却一点没有缓解,他又打起了形意拳。
只是,今天他的心思却没有在拳腿招式上。
他想读大学,他渴望读大学,他想出去闯,渴望坐在高端漂亮的写字楼里上班,他想靠自己的能力生活,不想当扶弟魔,啃老族,更不想看着别人的脸色讨生活。
不过,他虽然有些怨,心里却不怪母亲,他没资格责怪母亲,母亲真的太难了,一大家子,几乎全靠她自己个支撑,已经几年了都没见母亲买过一件新衣服,新裤子,哪怕是短袖背心,穿的衣服都是城里的亲戚不要的。
他也不怪父亲。
父亲小儿麻痹,虽然能走,但也只是能走,平路走都会时常卡倒摔跟头,根本不能像别人那样打工赚钱。
虽然父亲残疾,但是有手艺,会修理钟表电视,也很要强,很能吃苦,九几年之前靠修电视钟表没少赚钱,可是后来电视更新换代太快,他当初从孙进技校学的手艺知识就越来越不够用了。
这时,父亲又学了修鞋,赶着毛驴车去集市上,或是走屯串乡给人修鞋子拉锁,可是后来没干几年,农民生活越来越好,买新鞋子的多,修鞋子的就少了,这个营生只能放弃......
如果非要怪话,也只能怪自己没有两个姐姐学习好,考的好。
爷爷为了供读两个姐姐,六十多了还去工地上打更赚钱。
家里真的是没招了,但凡有点招,母亲也不会决定让他弃学,姑姑叔叔还有姑奶几家,为了他们姐弟几个每年都借不少钱给他们家,他在上大学,还跟谁借呢?
别人家也要过日子的,哪有那么多闲钱借给他们家?就是大姑老叔他们还是一样痛快的拿钱,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想到这,王红兵眉头锁的更深了,母亲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也一定是很不好受的。
可是大学,是一定要读的,他必须要出人投地,他也要像四姑奶家大叔那样考出去,衣锦还乡,每次回村都让人另眼相待。
他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家里没办法就只能自己想招了,只是出去干啥活能在两个月间赚够一学期的学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