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选择，挑了两个菠萝包边走边啃。身穿制服的普工也纷纷从住宅区走出，三五成群地朝工业区的方向汇聚。

工厂保安对普工的安检比较严格，对我们职员则显得宽松，连表情都不一样。我走进办公室，吴主管用手指了指最前排的一个空位，说：“就坐这吧。”

刚入座不久，一个女行政助理就领着我到各部门和厂区走了一圈，做自我介绍。整个厂区共有四栋楼，一栋是行政研发大楼，一栋是仓库，另外两栋是生产车间。走了一圈下来，见到了众生脸谱，其实一个面孔也没记住，各种部门多如牛毛。

“你贵姓？”我问这个操着广东口音普通话的助理。

“我姓陈，叫我小陈好了。”

“整个工厂有多少人规模？”

“目前500多人，人员有季节流动，上下会有点浮动。”她说。

回到办公室刚落座不久，一个女孩子毫无声息地走到我身旁，将劳动合同放到了我的桌子上：“你先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字。”

那声音好纤细，我抬头一看，20出头的年龄，不到1米6的身高，一身简朴的职业装，扎着个马尾辫，圆润的小脸蛋还略带腼腆，就像个邻家女孩，感觉似曾相识。她叫谭丹丹，公司的人事助理，彼此同坐在一个大办公室里。

“还有，你的一寸相片给我，需要3张。”

我从包里拿出相片交给了她。

不一会，办公室里一个掌管财务的女人叫了我一声，同样是过去签字，确认薪资待遇。一切都很规范，毫不含糊，没拖延或忽悠的情况出现。

“我们这里是这样执行的，所有公司职员，出粮时会往你的银行卡打2千块，其余工资是现金发放，合同上写的工资只是虚数。”彼此心知肚明，我也不介意，心想反正工资不拖欠，按时发就行。

这个女人姓石，同样是广东人，大家都叫她石姐，是公司的出纳。

我所在的资讯科其实就是工厂的it部，与行政人事部同在一个大办公室，分列两排就坐，中间一块隔板，仿佛形成了两个阵营，我们四个男人，对阵她们五个女人。

我打开电脑搭建环境，坐在身后的吴科走了过来，说：“把环境搭上，这2天先熟悉下业务。”

环境搭好了之后，安装常用软件，也无事可做。身后的同事走上前来，叫了我一声：“小梁走，上楼顶吹吹风。”

他叫陈铭套—一个很奇怪的名字，海南人，高大个，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典型的程序员打扮。我也想走走活动一下，跟着他走上一层楼梯，推开一个小门，到了顶楼。

“你之前是在哪做的？”他笑着问。

“关内，软件公司。”

“我之前是在广州工作，还做过一段时间c+，见深圳工资高点，就跑了过来。”

“这里主要是开发什么项目？”我比较关心这个，吴科长也没跟我说。

“个毛，开始我也以为有什么大项目做，结果来了都是些鸡毛项目。你怎么想到来这鸟地方？”

“之前那软件公司太小，感觉比较压抑，就想换个环境。对了，这里加班多吗?”我继续打探。

“我也是刚来几个月，md都没转正，哈哈，手头也没什么大项目，加班个毛，下班就走人。”他两手插到裤袋，晃着脑袋说。

“正常点好。”我说。

“但学不到什么东西啊，说得难听点，下去你想跳槽，简历都不知道怎么写，别人问你做过什么项目，你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写几个登录小程序吧？哈哈！”我刚入职，这家伙就在想着跳槽的事情了，我尽量过滤，心想还是稳定一段时间再说吧。

.

简单沟通，不拖泥带水，感觉这同事还好，能说能笑，就是有点爱刷存在感，总比跟那些城府高深、口是心非的人相处要好一些。

眨眼到了中午，陈铭套叫了我一声，一起走出了工厂。

“你们中午一般在哪吃？”我问他。

“附近快餐店，门口那些快餐看了就没胃口，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的确不知道如何找个放心的地方解决吃饭问题，工厂门口遍布着清一色的大排档，像饭堂一样将煮好的菜肴摆在路边，色香皆无，看着菜肴上方的苍蝇群魔乱舞，味觉食欲早跑到了九霄云外。

中午一下班，穿着统一工作服的普工成群地从厂区走出，趋之若鹜地朝那些垃圾排挡走去，点上一份，蹲在小店里狼吞虎咽。

他们只有1个小时的吃饭时间，饭饱后稍作荡悠，就得返回工厂继续工作。

我和陈铭套找了相对好一点的餐馆，抄了2个菜，只为饱餐，吃起来连油的味道都不对劲。暂且忍一忍吧，我心想。

10分钟左右的步行路程，让我中午可以在宿舍睡个午觉。

下午时分，小陈走到我跟前，说：“梁工，等下下午16点有个新员工培训，在隔壁的大会议室，你记得去参加下。”

时间晃悠到了16点，我拿着记事本走进了会议室，眼前5-6个新人围坐一起，互不认识。培训讲师是个瘦高个的中年男人，戴着副眼镜，活像个大学教授，听口音是北方人。培训内容无非是工厂简介、管理制度之类。原来d工厂的老板是个香港人，九十年代靠收购二手电子配件、塑胶制品发家，捞了第一桶金后，看到发展迅猛的外贸市场，投资建立了这个电子厂。产品全部出口，主要出口欧美，其次是少量的第三世界国家，当然品牌也从未听说过，严格意义上说不算山寨，算是某个寨的自主品牌吧。

下班时间一到，同事们像泥鳅一样纷纷溜走，不到5分钟，办公室已近空寂无人。我拿着工作牌在门口的考勤机一刷，走出了工厂。

工厂附近有一个开放式的小公园，我走了进去，坐在凉亭的凳子上。

斜阳西下，几颗残树枯枝垂头，似乎在述说着工业区的年轮，葱郁的花圃里居然没有一朵花，冰冷的厂房和街道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煜煜生辉。

傍晚时分，穿着工厂制服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地从厂区涌出，很快布满了这块唯一适合休闲的地方。或牵手散步，或看手机，或坐在凳子上发呆，他们就是俗称的厂仔、厂妹，年龄大多20岁上下，操着各地的方言。

这一幕让我感觉回到了校园，那不是他们的诗酒年华么？这个年华的我，还游荡在象牙塔里，本该活跃校园的年龄，却沉浸在流水线里。

似乎，校园又是另一个模具的流水线，想必若干年后，这个模具产出的毕业生，不过是换了一种流向，大量挤入人才市场，完成轮回的煎熬拼杀吧。

校园，流水线，模具产品，生生不息。

。

回到宿舍，满眼的空荡和静默。

我看到一张孤独的书桌，摆放在大厅，无人认领，索性搬进了我的房间。

“咚咚…”敲门声响起。

“哪位？”

“我啊，陈铭套，有空吗？”

将门打开。“你会重装系统吧，帮我弄一弄。”他笑着说。

同行还找我帮忙，匪夷所思。

我走进他斜对面的房间，一张单人床，床边一张电脑桌，比我那窝也好不了多少。主机风扇发出嗡嗡的沉闷骚响，桌面散落不少灰尘，键盘油黑发亮，lcd显示器看起来有一定年头了。

“这电脑这么烂，你也受得了，我是你早升级了。”

“哈哈，这部机是从广州托运过来的，用了这么多年，将就吧，平时也就是上网打打游戏，没别的用途。”

很快拿出自己的光盘，帮他还原了操作系统，心想他自己是做软件的，这点小问题都不懂吗？

“晚上一般你们做什么？”我问。

“就是上网玩游戏，看看片，哈哈，这地方你还想有什么节目。”他又是哈哈一笑。

夜色漆黑一片，工业区周边静悄悄，感觉身处一座孤冷的庙。

固定的起床时间和上班线路，每天都在循环着，我的梦想是步行上班，如今的确是实现了。没有关内的人山人海，连人的步伐都放慢了下来。

办公室里每个人各自忙碌，唯独我显得相对悠闲，被遗忘于角落。

吴科跑上跑下，一脸严肃，并无时间搭理我。

“xx请注意，xx请注意，请你听到广播后，尽快到1号楼3楼会议室开会…”寻人广播时不时响起，就像超市的寻人启事。出于信息安全的原因，整个工厂只有特定部门能上网，相互的沟通只能依靠电话、电邮和广播。

广播永远只有一个主持人，就是公司的前台mm，声音急促，冰冷，偶尔发出一两声怪笑。

资讯科的日常职责是管理几部服务器、办公网络和硬件维护，也许是管理层重视度不够的原因，软件项目并不多。erp的子系统涉及采购、scm、仓储，到生管、pis、crm、财务、资产、决策支持等等，广义上还包括oa、hrm等，d工厂的现实情况是，完全没有建设的意向。

接近中秋的天气，干燥，炽热，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沉闷。

办公室的中央空调总感觉不给力，连电脑的反应都慢半拍。打破沉闷的总是对座的几个女人，这天还没开始八卦，突然从门口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人，刚迈步进来就喊了一句：“外面撞死一个人！”

这一喊如晴天惊雷，大家纷纷扭头朝声音方向看去—是行政助理小陈，神色慌张，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

“哎呦，我的妈呀，让我缓缓…吓死我了！”她边说边用手安抚胸口，喘着粗气，仿佛躲过一场劫难，惊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