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昆仑手用力握着扶手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管家不让他们带枪,小红又为什么刚才看他是那种眼神。
掌眼说:“你们不该遇见白头翁,你们更不该知道我在这。我已经得到了,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失去我得到的……”
后面岳昆仑和跳刀都有点听不清了,迷迷糊糊听到白头翁吼:“掌眼!你要做什么?你给他们吃了什么?!”
“做我该做的。给他们吃了毒药。”
“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已经疯了,从我得到那块玉那天起我就疯了……”
“那你为啥不连我也杀了!”
“我不杀你,你是我的一部分……”
最后岳昆仑听见小红发出的一声叹息,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岳昆仑醒来时是在一座乱坟岗,深夜,月光惨白,旁边躺着跳刀,面前蹲着一个长发女人,女人正看着他,血红的唇,惨白的脸。
岳昆仑一个激灵坐起来。
女人说:“是我。”
岳昆仑看清了,女人是小红,只是那浓妆在月光下有点瘆人。岳昆仑马上去检查跳刀死活。
小红说:“他也没死,一会就会醒。”
跳刀有鼻息有心跳,兜里的发卡也在,岳昆仑心定了:“我们吃了什么?”
“迷药,掌眼以为是毒药,他不知道我给他换了,所以把你们丢在这里。”
岳昆仑看着小红:“为什么要救我们。”
“我要你们带我走。”
小红坚定地看着岳昆仑,她连皮箱都带了。岳昆仑不知道小红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想要逃走,但他想每个人都有选择某种生活的理由,就像他自己一样,不是当事人都无法真正去理解。
岳昆仑说:“我们是逃犯。”
“我不怕。”
“可能会死。”
“我宁愿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
“我们替你杀了他。”跳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正抱着腿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看来之前的话他也听见了。
小红摇头:“我不想杀人……马上带我走吧,被他发现我们就走不了了。”
跳刀看着岳昆仑。
岳昆仑说:“算了。”
跳刀骂:“掌眼个王八蛋!总有一天我要把这帐连本带利讨回来!”
岳昆仑和跳刀不知道尖嘴围,可小红知道,小红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很久,她逃出来不止带出了岳昆仑和跳刀的枪,还带走了一件掌眼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失去的东西。有些东西抓得越紧,就越容易失去,这世上也并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失去的,因为原本就没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我们。掌眼也许明白这个道理,但人不缺道理,掌眼早就对那个东西执念深重不能自拔了,与其说那个东西是他的,不如说他是那个东西的,人是多么可怜。
掌眼的庄子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是掌眼的声音:“我的玉!她偷走了我的玉——!”
吴良义在尖嘴围等到毛焦,从犯人越狱起他就没怎么睡,到了车站也睡不着,不停抽烟,嘴里燎起了泡,看着一脸胡茬、眼袋发黑。老李陪他守了大半天,下午找个由头走了。当兵的他更管不了,白天在车站睡饱了,车一擦黑一大帮人往镇里去了,说是找食,现在还没回来。别说他们,连他手下都想去,镇里有女人,都憋急了。
站台值班室老旧不堪、玻璃肮脏,里面亮着灯,灯下两个戴帽的铁路职工和一个常服男人,是吴良义。两个职工在抱怨法币贬值和物价通胀,吴良面目阴沉地看着外面。一列列火车停下,蒸汽弥漫,人流熙攘而过,一列列火车开走,笛声远去,站台上又变得冷清。人生之路也概莫如此。吴良义有很不好的预感,公路已经封了,他断定逃犯必走尖嘴围,但这不安的感觉依然如此强烈。他已经开始后悔贪那两百两黄金,他没想到朴中民、常半吨后面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如果真跟日本人有关系,这事追究起来枪毙就在等着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活着离开……想着想着吴良义睡着了。
又一辆火车在站台边喘着粗气停下。
路灯昏黄,人们行色匆匆。人流中两名青年夹着一个女孩在走,女孩拎着一个皮箱,两名青年目光警惕,腰上都有硬物硌着。是岳昆仑、跳刀和小红三人,小红现在素面朝天,女孩的质地就露了出来,是跳刀喜欢的那种款儿。
岳昆仑突然站住了,跳刀一个急停拉着小红站住。迎面十几步外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朴中民!说他熟悉是因为还是那张脸,说他陌生是因为此时的朴中民眼神强悍、气势逼人。朴中民看着是一个人但不是一个人,身边若即若离地跟着十来个剽悍精干的男人,之前没有见过,腰上都硌着硬物。朴中民也看见了他们,朴中民一停住那十几个男人也跟着停住。
身边人来人往,人流中两拨人就那样静静地对视,现在只要有一人拔枪,站台转瞬就会变成人间地狱。岳昆仑有顾虑,对手那边却没有,对手在想怎么利用人群掩护离开。
跳刀说:“拼了。”
岳昆仑说:“人太多,别乱来。”
“那怎么办?”
“你俩上车。”
“……你怎么办?”
“我挡住他们。”
“怎么挡!这么多人。”
“你别管。上车!”
身边就是个车门。跳刀看看车门,再看看岳昆仑,心里正挣扎,一群人突然从中间冲出来,领头第一个就是掌眼。“抓住她——!”看见小红,掌眼眼都快瞪出来了,那急切疯狂的样子就像一个丢了心的人在找他的心。
掌眼一群人挡住了双方的视线。跳刀伸手就抓住了枪把,枪还没完全拔出,被岳昆仑又按回了腰里。透过人群的缝隙,岳昆仑最后看见朴中民向他摆了摆手,而后消失在车门内,这时候车已经缓缓开动。掌眼一群人冲到了面前,岳昆仑和跳刀打倒两个,人一下把仨人围了。
火车将要出站的汽笛声惊醒了吴良义,他的手下也正从站台各个角落涌出来冲向岳昆仑和跳刀。
“打!打死他们!”掌眼疯狂嚎叫。
这群人怎么可能打死岳昆仑和跳刀,一个照面就被打翻几个,岳昆仑截住攻击跳刀和小红的几个人:“带她上车!”
跳刀推小红上车,自己刚攀住铁管,掌眼一下扑到他后背上。跳刀往后接连几个肘顶,一般人早就吃痛不住撒手了,但掌眼不会撒手,他的命在小红的皮箱里。掌眼一口咬上跳刀后脖,跳刀一声惨叫。这时候一声枪响,掌眼松口了,子丨弹丨打在他左臂上。吴良义手下开的枪,本意是想打跳刀。跳刀用力一甩,掌眼摔下了车。枪一响站台上炸了窝,吴良义和他手下不敢再开枪,一个个手枪高举,逆着人流跑向岳昆仑。这时候吴良义看见了朴中民,朴中民正在车窗里看着他,旁边站着常半吨。火车速度在加快。
“全部上车!”吴良义吼叫着下令。他放弃了岳昆仑,岳昆仑跑了问题不大,但朴中民是否能抓住却关系他的身家性命。
吴良义一伙人先后跳上了车。这时车尾已经过了岳昆仑,掌眼带来的一伙人还在对岳昆仑纠缠不休,岳昆仑拔出了枪,一群人一下退后了。
岳昆仑跳下站台,一个人也跟着跳下站台。岳昆仑紧追车尾,那人也紧追车尾。岳昆仑追上了车尾,那人却没追上。
车尾后门岳昆仑转头回望,是掌眼在追,右手捂着虚晃的左手跑得跌跌撞撞。火车已经进入了全速,他已不可能能追上,可他还在跑。
“回来——!回来呀——!我的玉——还我的玉——”掌眼终于摔倒,身影在夜幕中远去,渐被夜色吞没。
岳昆仑一节节车厢走过去,直至走完座位车厢,岳昆仑也没看见他要找的和不想遇见的人。再往里走就是卧铺包厢。
走完了几节卧铺车厢,岳昆仑正有点踯躅,前面走道拐角突然传来吴良义的声音,岳昆仑拔出了枪。
“每间都要搜,仔细搜!我就不信他们能跑到天上去。”
岳昆仑一推手边包厢门闪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