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说:“掌眼不是外人。”
管家把跳刀和岳昆仑带到客房,说隔壁是另一位先生的,二位先生稍候,然后就下去准备了。跳刀打量打量客房,讲究!跳刀点点头,觉得掌眼不单是发了,还够朋友。
跳刀手指挑挑卉架上一株开得正宜的兰花,问:“怎么样?”那语气里可藏着得意和炫耀。
岳昆仑说:“就送你到这了。”
跳刀看过去:“什么意思?”
“我一会走。”岳昆仑觉得跳刀安全了,他也该回去找珠珠和彭英了。
跳刀不乐意了,调门一下高了:“你什么意思呀?怕领我人情是不是?”
这时候下人抬着洗澡水进来,把热水倒进浴盆,隔壁也是哗哗的水声。
等人下去了,岳昆仑说:“家里在等。”
岳昆仑的话让跳刀突然就伤感了,岳昆仑还有人在等他,可谁在等自己?自己的家又在哪里?在这里住个几天他还得回上海继续过他那混混日子,原来还有个哥哥突然哪天就回来的盼头,现在哪?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就一个人,今年中秋、过年要怎么熬……
看跳刀突然就不说话了,岳昆仑也能感受到他那心情,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他习惯了把珠珠和彭英当作家人。
岳昆仑拍拍跳刀肩头:“保重。”说完转身往外走。
跳刀说:“等等。”
跳刀从裤带夹层里抽出一小卷纸币。是美金,跟黄金一样是硬通货,跳刀走哪身上都会备着一些,一般不用,就等出事用,他过的日子就是随时准备出事的日子。
跳刀把美金塞进岳昆仑兜里。岳昆仑没推辞,领了他这份情,他身上也确实没钱。
跳刀说:“你这一身臭烘烘的怎么回去见嫂子,洗过吃过再走。”
掌眼家确实是讲究,管家除了准备洗漱用具和足够的洗澡水和,还给每人准备了一身新行头,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想到了。衣裤利索服身,既不扎眼又不乡气,鞋子是千层底,跟脚耐穿。这管家也能耐,仅凭眼看就估摸出了二人的衣码鞋码。岳昆仑和跳刀洗完澡分头从客房出来,二人互看一眼,岳昆仑是英气逼人,跳刀是高级混混。
跳刀上下打量岳昆仑,说:“精神!”
在檐下侯着的管家拣好听的说:“两位先生真是人中之龙,普普通通的衣服让两位一穿,立马就有了精气神。”
跳刀心情大好,拍着管家的肩说:“会说话!会办事!回头我跟你们家老爷说,让他打赏你!”
管家忙恭顺地弯下腰:“都是份内的事,不敢要赏。”
跳刀赞许地点点头:“以前还真是小看掌眼了,从你身上就能看出掌眼的本事。”
管家说:“老爷已经在等二位先生。”
跳刀挥挥手,说:“带路!”
管家却不动,看着跳刀和岳昆仑腰里的枪。
跳刀那双眼马上横了过来:“怎么?掌眼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跟我玩卸剑进殿?”
管家忙解释:“不敢不敢!二位先生不要误会,老爷没有丝毫怠慢的意思,实在是因为有好些内眷,六姨太又怀了身子,老爷这么多年就这一个怀上了,吓着冲着都不好。所以,还请二位先生千万见谅……”
跳刀大笑,说:“掌眼够朋友,把小老婆都叫出来陪了。”又转头对岳昆仑说:“怎样?就不带枪了吧。”
单独的小厅,富丽堂皇,二十人的大桌,莺声燕语。除了正房,掌眼的六房姨太太全部到齐,看见岳昆仑和跳刀进来,一双双眼睛直往二人身上瞟,当然最后都聚集在了岳昆仑身上。以貌取人、喜新厌旧,世人大抵如此。
掌眼站起来大笑,说:“二位兄弟龙马精神!要早些年,我还真不敢叫她们出来见客,怕她们跟二位跑喽!现在嘛,个个人老色衰,就是想跟二位跑,怕是二位也不敢要了!”
掌眼跟着又是一阵大笑,惹来一片嗲声嗲气的责怪,怪归怪,那一双双目光还是粘在岳昆仑脸上身上。岳昆仑给看得低下了头。这些女人大多出身风月,各色男人见得多了,岳昆仑这样的倒让她们耳目一新。何况在这世外山村、庭院深锁,天天转来转去也就是那几张脸,岳昆仑的到来足以让她们回去睡不着觉。公正点说,这些女人不丑也不老。掌眼不会花钱买个满眼糟心藏家里,就跟看古董一样,鉴赏女人他同样很有眼力。但不仅是他需要女人,女人也需要男人,他家显然供小于求。
众人按座落席,掌眼坐了主位,跳刀和岳昆仑分坐两边。白头翁挨着跳刀坐,岳昆仑手边就只能是女人,年轻,漂亮,低眉敛目,虽然化了浓妆,还是能看出学生模样。与其他女人不同,从岳昆仑进来她就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笑,也是唯一一个没有一直盯着岳昆仑看的女人。
菜很快摆满了一桌,看得出来掌眼很会享受,玉盘珍馐、山珍海味,粤菜为主,做得极为精致好看,也难为掌眼平素收集了这么多食材。跳刀都有在上海大三元包间里吃饭的错觉。
掌眼站起来倒酒,倒到岳昆仑面前,岳昆仑手在酒杯上挡下。掌眼说:“怎么?”岳昆仑说:“不吃酒。”岳昆仑不喝酒的习惯是被老卡训练出来的,老卡吃了酗酒的亏,他狙击状态大幅下滑也大多是因为酒精,所以老卡不允许岳昆仑沾酒,岳昆仑慢慢也就成了习惯。当兵时的很多习惯都会伴随一生,更别说一个随时在生死线上徘徊的狙击手。任何一个细节上的错误都有可能变得不可弥补。这是老卡说的,但老卡没做到,岳昆仑也没有做到。这就是人,总要在不断犯错中成长,遗憾的是老卡没有重来的机会。掌眼看一眼岳昆仑身边的女人,女人站起来接过掌眼手中的酒壶。
女人也不说话,拿着酒壶就是那样站着,眼看着岳昆仑的酒杯。到这份上一般人可能都会让倒了,但岳昆仑不会为了世俗常情改变自己的坚持,要那样他也不会在这了。掌眼也不开腔,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女人面无表情地说:“这位大哥要为我好就让我倒了这杯酒。”
岳昆仑起身就走。
掌眼忙站起来拉住:“看来小红还是魅力不够。算了算了,就不勉强了。福贵!给客人上茶。”
福贵就是那个管家,此时正在门外候着,刚才上菜全是他,没见其他下人。听见掌眼吩咐,福贵应一声,一会端进来一盏茶放在岳昆仑面前。
酒过三巡,跳刀喝酒吃菜,掌眼不停敬酒,一群女人频频劝酒,跳刀来者不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岳昆仑已经吃完,对他来说吃饭就是吃饭,因为身体需要,再多就是放纵自己,没什么好处。饭吃了两碗,面前的菜他只动了几口,那盏茶没动。
掌眼注意到了,对门外说:“给客人换盏热茶,用普洱,三十年的那罐。”
一会福贵又端盏茶进来,换了岳昆仑面前的冷茶。
掌眼对岳昆仑说:“此茶是我的最爱,饭后饮一盏消脂解腻,神清气爽。”
掌眼眼怀期待地等着岳昆仑品评。岳昆仑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有点霉味,比其他茶淡点。岳昆仑本就对茶没什么讲究,讲究不了,打战的时候能有口水喝就不错了,回到家也只是茶叶梗子和茶叶末泡一大壶,干完活回来灌一碗。岳昆仑奇怪的是边上小红看他喝茶的眼神,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眼里为什么藏着那么多的苦,苦到麻木。
看岳昆仑喝了茶,掌眼似乎松了一口气,又拿起酒壶给跳刀和自己倒满酒。
掌眼向跳刀举起杯,跳刀又一口干了。掌眼冷眼看着,徐徐把自己那杯也喝了下去。只有他和小红心里清楚,同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却是不同的酒。
掌眼放下酒杯说:“知道一个人最怕什么吗?”
跳刀醉笑说:“最怕……得不到!”
“错……最怕得到了又失去。”掌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回没给跳刀倒,“人哪,总以为以后有了就好了,其实有了以后又会有有了的苦,只要放不下,一辈子都是苦。”
也许是掌眼说话太绕,跳刀觉得看掌眼有点重影,他晃晃头,却愈发觉得四周都是重影。
掌眼说:“知道你们错在哪吗?死也应该做个明白鬼。”
岳昆仑手用力握着椅背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管家不让他们带枪,小红又为什么刚才看他是那种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