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昆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丛林中。
林子墨向中西村伸出手：“希望还能再见。”
中西村却并未去和林子墨握手，中西村说：“林先生太没有敬业精神，遇到一点危险就想丢下任务目标。”
林子墨怔了一下。
中西村说：“希望林先生能履行承诺，将我安全地护送到重庆。”
林子墨笑了，说：“只要我还活着。”
一块岩石后面岳昆仑静静地趴着，目光透过标尺远远落在那片被山影笼罩的隘口。事实上肉眼能看到的也就是一片浓重的黑色，岳昆仑更多的是要靠直觉和判断。
红龙他们开始冲击，山道上一闪一闪的枪火，而后才传来噼噼啪啪的枪声。隘口那块范围也开始闪出枪火，岳昆仑锁定闪得频率最快的一个，手指扣上扳机。开枪前岳昆仑迟疑了一下，往目标右侧稍稍偏了点枪口。如果目标是右手持枪的话，被打中的就是左边肩膀，岳昆仑还是不想杀人，但不管他愿不愿意，左手持枪的目标会被射中要害。杀人，这是一个狙击手存在的意义，除非他永远不再碰枪。岳昆仑一扣扳机，那点枪火瞬间沉默了。岳昆仑并没有换阵位，枪口马上移向下一个目标，又是目标偏右位置，再一次一扣扳机，第二点枪火变沉默。枪口移向第三个目标，锁定，开枪，目标偏右位置，目标消失……岳昆仑就那样不断抹去那片黑暗中的目标，开枪节奏稳定，冷静而节制。
对手终于发现来自山上的威胁，杂乱的弹道向这边划过来，这也是岳昆仑的目的，压制火力，吸引火力。岳昆仑离开了那块石头，潜向下一个狙击阵位。
周青盯着山上，那节奏稳定的枪声吸引了他的注意。是狙击手！又一线弹道倏忽而逝，周青捕捉到对手隐藏的方位。
一队人马撒向山上，周青的身影却独自遁入黑暗中，带着他的98k狙击步枪。
周青在阵位上趴下，支好枪，深长呼吸几次让呼吸平复下来。面前视野开阔，完全覆盖了岳昆仑藏身的那片山坡。周青尽量不发出声音，缓缓拉动枪栓将一粒子丨弹丨送入枪膛，然后就再也不动了，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对面的山坡等待目标出现。
岳昆仑已经发现有一队人正在向自己所在的位置包围过来，本来这时候他应该离开，隘口的路已经清出来了。岳昆仑没有马上离开是因为发现了一挺轻机枪，是刘兴魁和老二的追兵，轻机枪咬住了红龙等人的队尾。岳昆仑又开了一枪，轻机枪哑了，就是在这时候岳昆仑听见了98k的枪声，这枪声他太熟悉。右边胸口像被铁锤猛击了一下，又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条猛然刺穿，而后一阵麻木，岳昆仑知道中弹了。
站在岳昆仑中枪的位置，周青确定他打中了目标，手在身后的树叶上摸一下，有新鲜的血迹。周青在心里还原出这一幕——98k造成贯穿伤，背部向后喷溅出血液。周青望着岳昆仑离去的方向，风从那个方向吹来，草木清香中有微微的血腥味。
杂草灌木中岳昆仑艰难向上攀爬，右胸的贯穿伤因为剧烈运动在加速失血。岳昆仑停下来喘息。围捕他的人群越来越近，火把晃动的光亮，呼喊声，狗叫声，刀劈砍植被声，钥匙的撞击声……岳昆仑咬牙继续往上攀爬。
围捕的人群最后收缩在了山顶。这是一面孤山，有上无下，反面就是断崖，断崖下水龙咆哮。周青在崖边慢慢踱步，他确定人最后消失在这里，但人去了哪？跳下去了？跳下去也难活命，不到绝路谁也不会跳。周青在崖沿站住，火把照出一串血迹消失在崖沿。“二哥，像是跳下去了。”一名手下说。周青盯着崖下看了一会，像是要努力还原当时的情景。周青终于转身离开。
崖壁上贴着一个人影，手死死抓着崖沿上的一丛灌木，血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襟。是岳昆仑，因为大量失血他感到一阵阵的昏沉，他把脸贴上石壁，石头冰凉潮湿，他感觉好过了一点。
已经离开崖边的周青突然掉头回来，几步走回到崖前，抬手向那丛灌木连开几枪。岳昆仑仰面垂直坠下，崖上周青邪笑着向他招手。
岳昆仑的身影消失在白浪翻滚的急流中。
林子墨几个望着枪声方向，他们已经逃出了隘口。
幺妹捂着嘴哭出了声，红龙将手放上幺妹肩膀。
幺妹一下抱住红龙嚎啕大哭：“哥，他死了，他死了！”
红龙仰着脸一声叹息。
中西村说：“他不再欠你了。”
林子墨苦笑：“现在是我欠他的，还不了的债，得欠到死。”
刺眼的光晕，那光晕又幻化成一张张叠加的脸，段剑锋，田永贵，大刀，宝七，老卡，青狼，剃头佬，爷爷……里面还有藤原山郎和藤原冷野……都是死去的人……那些脸围绕着他，都在叫他，都在跟他说话，岳昆仑，岳昆仑，岳昆仑，岳昆仑，岳昆仑，岳昆仑，港都，娃呀……藤原山郎临死前的眼神……藤原冷野那双摸索的手……岳昆仑喃喃地说，对不起……兄弟们说，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岳昆仑说，我想你们，我撑不住了，我想睡了……爷爷说，娃呀，你不能睡……岳昆仑说，我累了，我杀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人死了……周青说，记住我的脸……周青在崖上向他招手……岳昆仑突然翻起来，手枪指向前方……面前一个小孩，肮脏的脸，忧郁的眼睛，七、八岁模样，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却那么好看……孩子手中的篮子掉到地上，滚出一些田螺和小鱼小虾……岳昆仑脸上露出笑，身子直直地往前栽倒。
伤口在被触碰和清洗……刀割开皮肉的嘶嘶声，刀足够快……那痛感并不尖锐，只是钝重，不像来自自己的身体，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自己是已经死了……还是就要死了……针线刺穿皮肉，皮肤在变紧……
铺天盖地的暴雨声……棕榈叶编的破旧屋顶，几处在漏水，水流成了线……该修了……
细雨沙沙的打在屋顶……烧草木的味道……爷爷在做饭……雨天柴湿，烧了烟大……没听见爷爷咳……屋顶还在漏水，缓慢地往下滴……这是哪……
有人在喂他喝粥……温温的……胃里很舒服……身体暖和了……妈妈……
鸟叫声，远处有头野猪在拱地……下崽了，现在还不能打……屋里有人走动，脚步很轻……
“爷……”岳昆仑轻声喊。那脚步声停了。
岳昆仑睁开眼，一缕阳光漏过屋顶，里面一点一点漂浮的微尘。
我在哪……岳昆仑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将那些混乱倒错的记忆一点点整理归位拉回现实。
那轻轻的脚步又开始移动，移动到岳昆仑头边才停住。头边轻轻地放下了一个碗，碗上面被小心地搁上一双筷子。那细碎的声响与食物的味道让岳昆仑感觉舒适温暖，那是家的感觉。
岳昆仑微微偏转头，又是那张孩子的脸，忧郁的眼睛，那双眼睛正注视着他。岳昆仑微笑。孩子转身飞快跑了。
岳昆仑想坐起来，身体才一动，剧烈的痛感传来。岳昆仑又放松身体。痛感来自两处，一处右胸一处左肩，周青对着灌木开的那几枪有一枪打中了他的左肩，幸运的是右胸的那枪没有伤到肺，不然他现在已经没了。上身赤裸着，胸口和臂上细致的缠满绷带。岳昆仑打量四周，简陋苦寒的农家，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干净。
是个有女人的家。岳昆仑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