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有一句名言,叫“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是一个很让人无奈,但又不能不承认的事实。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每一个朝代、每一个政权,都有自己的一套世界观和价值观,而大一统体制下高度中央集权的政治格局,也强势的阻止了不符合当权者胃口的思想观念的出现。故而,每个时代的主流历史观,都不能摆脱“被”字的宿命。往往,在历史发生时,它就已经被当权者篡改。其后,随着时代的变迁,不同时期的当权者又会对历史进行不同程度的掩盖、篡改和解读。当然,所有这一切的出发点都只有一个——有利于当权者的统治。而经过无数次的扭曲,在经过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后,大家再看到的历史,其实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历史被政权随意篡改,但对于任何时期的大众来说,符合庙堂的胃口通常不会是大家认识历史的标准,至少内心不是;只有真相,才是每一个普通人将目光瞄准历史的最大目的。古今中外,庙堂和民间在认识历史方面的矛盾一直存在,并不可避免的还将延续下去。分歧时大时小,但绝不会消弭。
说这些,是为了给下面的小说做一个铺垫。写这本小说的目的,就是希望摒除历代政权强加在历史观上的一些影响,通过对那些已经面目全非的史料的分析,去伪存真,从中找到那些残存的真实痕迹,并佐之以符合常情的判断和推理,给读者还原一段尽可能真实的历史。
小说主人公是永乐皇帝。之所以选择写他,最重要的理由是永乐皇帝具有其他政治人物所不具备的特点:他开创了一个极其辉煌的时代,将华夏这个民族带到了前所未有、后世也未能匹及的高峰;但与此同时,他又受到了极大的误解和污蔑。在他死后数百年,不同的话事者,出于不同的目的,面无愧色的向这位君主肆意泼洒脏水,以致于在六百年后的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永乐,已被污泥涂满了全身,早已彻底的掩盖住了他本身的光辉。我想,通过为这样一个历史人物翻案,对改变我们的一些观念,改变我们对历史的看法与认识,或许是可以起到微末之效果的。
当然,最主要的,它是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六百年前的故事。
第一卷惊涛
楔子
大明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金陵。
天雷滚滚,金陵上空遍布阴霾,似有一场大雨将至,但就是怎么也落不下来,只把偌大个金陵城笼罩其中,显的十分阴沉。位于金陵城东部的紫禁城里,却不见平日川流不息的进出人群,一片空空荡荡,竟就像个死城。紫禁城外廷的中轴线上,依次座落着奉天、华盖、谨身三座大殿。此时,只有在奉天殿这座巍峨庄严的宫城主殿周围,还站立着一些内官侍卫,稍有几分人气。但他们闪烁的眼神和惊惶的表情中,却又明显的透露出阵阵不安气息。
奉天殿内,建文头发散乱,一双眸子木然无神的望着殿外,明黄色的盘领窄袖龙袍上面溅落着几滴殷红的血迹;脚前的青砖上,横陈着一具男子的尸体。从尸体腹间汨汨流出的鲜血可知,此人应方死未久。
忽然,天空又响起一声惊雷,建文闻声一震,顿从呆若木鸡中恢复过来。再打量了地上死尸一眼,建文忽然发疯似提起右脚,对着尸体便是一顿猛踹。
“奸贼害朕!奸贼害朕!”建文一边哭骂,一边死力踹着地上死尸,脸上两行热泪潸然而下,黑色的靴子也被鲜血浸染,现出一片暗红。
“陛下!”殿内一个身穿蓝色文官袍子的青年官员跪行上前,一把抱住建文的左腿,激动地哽咽道:“此贼构陷陛下,业已伏诛。然李景隆已开金川门,北兵不多时就要直犯宫阙了!事已至此,陛下切不能只顾泄一时之愤,还需速作决断啊!”
建文浑身一抖,手中利剑恍然落地。过了半晌,他方惨然一笑道:“不想朕竟会落到此等地步……!”
见建文只是自怨自艾,青年官员心急如焚。思忖片刻,他一咬牙,径直爬起,转身走到跪在殿门处的一名内官身边一阵细语。内官点点头,随即做个手势,带着几名下属飞驰而去。交待完毕,青年官员调过身子,强忍着心中悲痛对建文沉重说道:“陛下,臣已交待王钺,将紫禁城各门紧锁。燕贼亦是先帝之子,想来不会行焚宫室之恶举。如此看来,北兵要进宫城还需一段时间。事急矣,是玉石俱焚,还是忍辱负重,需请陛下即刻定议。否则燕贼一旦进宫,陛下将难逃奇辱!”
建文听罢,泪水又从眼眶中滚滚涌出。忽然,他飞一般直冲到殿门口,面朝西北呆若木鸡般站了片刻,顿仰天一啸,凄厉悲愤地咆哮道:“李景隆……”
一个时辰后,奉天殿燃起熊熊烈火……
第一章风云突变
第一节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崩于金陵。留遗诏曰:
“朕应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讣告四出,天下缟素……
是月下旬北平府。
此间正值北平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眼下正是申时,北平城内大街小巷空空荡荡,人们大都窝在自家院子的树荫下打着盹儿,期盼着黑夜早些来临,让被炎日炙烤了一整天的北平城能稍微凉快一些。这时分外头烈日当空,通常不会有人走街串巷。只有等过了酉时,路面上才会有些行人。
忽然,城南丽正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之声。正蜷缩在城门洞内打盹的小卒们被响声惊醒。就在众人尚揉眼伸懒腰时,一辆马车已在数十骑士的簇拥下穿过城门飞驰而去,只在黄土路上留下一片凌乱的马蹄印和两道平行的车轮痕迹。
“咦!刚才过去的不是王爷的辂车么?”一个小卒惊奇地叫道。
“怎么可能!王爷几日前才南下,眼下应刚到京师才是,怎会折返回来?”一名小旗服饰的军校立刻驳道。
“二狗子没瞧错,抹金铜凤头、如意滴珠板、红漆轮辐,车身还挂着白绢儿,不是王爷的辂车又是什么?”
“是王爷的辂车,错不了!”
不一会儿,其他士卒也嚷起来,一致认定方才过去的就是亲王专用的象辂。
见大家众口一词,本来信心满满的小旗顿也犯了迷糊:“真是王爷的车?可王爷不是进京奔丧了吗?怎会这快便返回北平呢?”
……
把守丽正门的兵士们没有看错,方才过去的正是燕王朱棣的象辂。朱棣当然没有注意到车外的这些门卒,此时的他,正为近日来的连番惊变忧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