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常年坐镇的公司在南山车公庙工业区，大厦三层楼占去一半。后来才知道，那栋大厦的三层和四层都已被老孟买下，除自用半层外，其它都租出去了。老孟名下其它公司工厂散布于深圳各区，最远的一间在广州。

说实话，那天见到老孟本人，老刘有些失望，这哪像“有六家公司”的大老板呀，也就一普通的五六十岁老头，貌似中学教师，退休返聘的那种。事实证明，老刘的直觉相当准确，老孟确实是前中学教师，教物理的，后来知道，老孟也可胜任音乐老师，因为他拉得一手好二胡，这是老孟业余时间唯一的消遣。

但这老头又和一般的老头不一样，穿着就不一样：下穿牛仔裤，上穿大红t恤，t恤上印着巨大的头像，搭眼一瞧，是切。格瓦拉。这完全是年轻人的打扮嘛。老孟的手机用吊绳挂在胸前，很普通的那种，完全不是“有六间公司”的老板使用的品牌和型号，连老刘的都不如。这次会面对老刘的直接影响之一，就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再换手机，要换也找那种最便宜，而且是将要淘汰的型号款式，并且在国美和苏宁之间转上两个来回。

老刘被前台领进去时，老孟正在和一堆人说话，看到老刘进来，老孟笑容满面：“你是老刘吧？”

老刘点点头。老孟丢过来一包牛肉干，说：“你先吃着，我有点事，十分钟后找你，对了，那边有报纸。”老刘心里一热，这个老孟，还记着自己没吃早饭。可见细节是多么重要，关注细节又是多么重要。感动别人，欺骗别人，发现别人，拆穿别人，都要从细节入手。

老刘毫不客气，接住拆开就吃，一边大嚼牛肉干，一边看报纸。

老孟忙完，把事情给老刘说了。原来老孟有个小产品需要开发，想拿给老刘做，但那产品不在老刘的生产领域之内，老孟找错了人。老刘二话不说，马上帮老孟联系了该生产领域的厂家，前后不过十来分钟。忙完，老孟说：“老刘，中午我请你吃饭。”

老刘习惯干就坡下驴的事，马上说“好”。然后掏出手机给司机肥仔留言，让他中午自谋生路。老刘这人对吃不讲究，龙虾鲍鱼亦可，馒头咸菜也中。此时，老刘对中饭充满憧憬，因为“有六家公司”的老孟中午要请自己吃饭，到底会吃什么呢？老刘正在琢磨，听见老孟说：“老刘，就去我家吃吧，我不习惯在外面吃，不对胃口，吃不饱。”

老刘心里一震。生活在深圳的朋友都知道，此地气候四季不分，大部分时段艳阳高照，温暖如春，此地人情则薄如蝉翼，永远是深秋的那个黎明，凉中透着寒意。这个城市的绝大多数人，潜移默化地遵循着这样一个原则，不会随便把别人往自家领，自己也不会随便迈进别人家门。因此当老孟口出“就去我家吃吧”，老刘确是心头一震，不知该不该答应，一时愣在那里没法搭腔。

老刘有时心眼很多，做事思前想后，标准的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有时却又单纯无比，行事大大咧咧，一切跟着感觉走。那天，在老孟发出邀请后，单纯占了上风，老刘瞬间做出决定，去老孟家。不就是去“有六间公司”的老板家吃顿饭嘛，好歹自己也有一间呢，不过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还能恶劣到哪里去。

后来，老孟告诉老刘：“我就喜欢你直来直去，蛮不在乎的性格，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虚情假意的人。”

“你咋看出我直来直去？”老刘问。

“呵呵，叫你上我家吃饭，你真就去了，这还不直来直去？”老孟笑着说。

两人坐的是老孟的车，别克君威，很明显，也不是亿万富翁的坐驾。直到此时，老刘对老孟的身家和身份还是半信半疑。

也许，老孟看出了老刘的疑问，也许，老孟纯粹是没话找话，“别看我这车外表一般，动力还不差哟，最主要是省油。。。。。。”老孟絮絮叨叨。

和“有六间公司”的家伙坐在一起谈这个话题，老刘实在是没兴趣，嘴里嗯嗯啊啊的应付着，心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老孟一拍老刘的大腿，说：“哎，老刘，我告诉你们年轻人一个道理。。。。。。”

老刘这才结束神游，把手按在老孟手上，老孟手上连个大号戒指都没有，没有白的，黄的也好啊，真不像个有钱人。“啥道理？”老刘应景道。

“买车就买一般的车，能开就行，买房就要买最好的房，地段越好档次越高越要买。老刘，你说说为啥？”

这叫啥问题，完全是老丈人考女婿的弱智问题嘛，难道担心题太难了对方答不上来，女儿就嫁不出去？这老孟，还“有六间公司”呢，也就一寻常老头儿。

老刘略一思索，清清嗓子说：“车是动产，又是消耗品，很快折旧完毕，房是不动产，能享受，又能增值。”

答案简洁明了，切中要害，无疑说到了老家伙心坎里，老孟大赞：“老刘你可真行呀，你这样子的年轻人真的少见。”

耶！

不过是一般的常识嘛。要是老孟知道老刘五岁就能背一千多位圆周率，那还得了，还不得定下童婚，把女儿嫁给老刘呀。别说，老孟还真就有个独生女儿，貌美如花，且与老刘同年。可是天意弄人，她已经嫁人，持瑞典护照，和夫君工作定居在香港。女儿在香港的住房和老孟在南山的住房隔海相望，在高倍望远镜下看得清清楚楚。

“你少说一条，不开豪车还有一个优点，低调，不招摇，不现眼，不招人嫉恨。记住，老刘，低调很重要，做人要低调，哪怕你以后发了大财。。。。。。。”老刘成天忙得焦头烂额，想高调也高不起来呀，哪里会记得住。

老孟只顾自说自话，“我就喜欢好房子，爱买好房子，只要钟意，只要喜欢，我立马买下，毫不犹豫，而且从来都是现金一次过付清。”老孟是上海人，对地产和股票有种特殊情结，老刘对此给予了充分的理解和极大的尊重，并不插话，静静听他唠叨。

在老孟的唠叨声中，老刘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标哥托付给老刘的事，老刘知晓这件事，是在三天以前。

眼前的老孟不就正合适嘛。老刘暗想。

2．

三天前的中午，吃完盒饭，老刘照例把自己放倒在办公室的假皮沙发上，谁知刚有点睡意，就听“咣当”一声，门外风风火火进来一个人，抬眼一瞧，却是自家文员黑牡丹。

“老板，老板。。。。。。”黑牡丹连呼带喊，情绪很不稳定，看上去还不如灾群众。

老刘板起了脸，心里十分不悦。小工厂的所有人都知道，因为生意不好，因为屡遭拖欠。。。。。。总之，因为这，因为那，老刘比较忧郁，经常失眠，办公室里的午间小憩对他很宝贵，重要性仅次于客户开出的支票，这时能不打扰就不要打扰。黑牡丹作为贴身文员，比谁都清楚，可不管老刘说了一千回，一万回，这妮子遇事一惊一乍的毛病总是改不掉，屡屡扰了老刘的清梦。老刘对这妮子恨铁不成钢，经常对如花发牢骚，说深圳离北京有多远，黑牡丹离小家碧玉就有多远，北京离纽约有多近，黑牡丹离大家闺秀就有多近。如花听了哈哈大笑。

“老板，外面来了个人，不认识。”黑牡丹反手把门关上，凑到老刘跟前，压低嗓门说，“样子好凶，好怕人噢，像是来要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