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昕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低声问:“您这儿有话筒吗,在这儿说话楼下能听到吗?”
“有,你想跟谁说话。”
“跟那个女的。”
“行,小姚,把话筒拿过来。”
“是!”
韩昕从辅警小姚手中接过话筒,轻轻敲了敲,见黎杜旺在监控画面里抬起了头,举到嘴边说:“勒西空,马蒙定西啦!”
“徐金芬”没想到在这里能听到家乡话,虽然很不标准。她整个人都傻了,顾不上再哭。
韩昕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徐金芬”缓过神,捂着脸用众人听不懂的语言,哭哭啼啼的说了好一会儿。
说着说着,竟泪流满面地唱起歌。
用普通话唱的,先唱国歌,再唱这段时间突然火起来的《我和我的祖国》……
韩昕没听她唱歌,而是把手机举到耳边,听起刚才录下的对话。
蓝豆豆站起来问:“小韩,你刚才问她什么,她是怎么说的?”
“我问她是谁,有没有身份证,家住什么地方。她说她叫玛璐璐班,家住缅甸掸邦北部的大勐宜蒙西乡瑙倔村,但她现在是中国人,她爱中国,爱她的丈夫和孩子。如果让她离开中国,离开丈夫和孩子,她会活不下去的。”
“她为什么唱歌,她是不是受刺激了?”
“她是在证明她爱中国。”
韩昕深吸口气,强调道:“我水平有限,翻译的不准,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金所,现在可以让黎教继续盘问了。”
陵海虽然位于黄海之滨但只有渔港,没有吞吐集装箱的那种海港,更没有国际机场。
通过合法入境来陵海的外国人都很少,像“徐金芬”这样的“三非人员”,陵海分局从来没遇到过。
不但出入境管理大队的大队长教导员来了,连分管治安大队和出入境管理大队的孙局都来了!
他们前脚刚到,王总抱着冯太林的儿子来打探消息。
孩子哭,大人哭,王总帮着求情,把在大厅值班的辅警搞得焦头烂额。而被金所拉住没走成的韩昕三人,只能硬着头皮跟金所、黎教一起,向局领导汇报情况。
“她交代她是缅甸人,十九岁时嫁给同村的一个青年。结婚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儿。在女儿快满月的时,丈夫骑摩托车摔死了。为了把女儿拉扯大,她想去南云的丽瑞市打工。”
“可她又没身份证,只能跟村里人一起非法入境。见丽瑞的公丨安丨查暂住证查的紧,她不敢在市里多呆。又在老乡的帮助下,赶到一个距丽瑞九十多公里的小镇,在一个小餐馆里做服务员兼勤杂工。”
“虽然工资很低,每个月只有五百,但她很开心很满足。可惜好景不长,干了还没半年,就收到女儿生病夭折了的噩耗。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见镇外正在建铁塔拉高压线,就跑去爬上尚未竣工的铁塔,想闭着眼睛往下一跳,一了百了。”
黎杜旺摸摸嘴角,接着道:“结果被一个建铁塔拉电线的工人发现了,这个工人就是冯太林。冯太林爬上去死死抱住她不松手,劝她不要轻生。说她如果跳下去,工地要停工,老板要被罚款,工人们就要没活儿干。”
“她不想连累别人,就这么下来了,也就这么认识了冯太林。冯太林担心她又会轻生,就天天往她打工的小餐馆跑,天天去吃饭。一个失去了丈夫和女儿,一个因为家境贫寒二十好几都没找到老婆,两个人就这么走到了一起。”
“后来呢?”孙局面无表情。
这个案子跟交警四中队严伟查获毒驾一样,具有“开创性”。
但作为这起案件的主要负责人,黎杜旺却丝毫高兴不起来,甚至暗暗后悔截这个胡。
他连忙道:“冯太林参与的这个电力工程很快就完工了,而她又怀上了冯太林的孩子。冯太林不想失去她,更不想失去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一路换乘汽车把她带回了盐海老家。
对外声称她是聋哑人,老家在阳贵,就这么一起生活,并把孩子生下来了。没结婚就生孩子,这属于计划外生育,母子二人不能都是黑户。村里、镇里和派出所不止一次找过。冯太林每次都以联系不上她的家人,找不到身份证和户口簿为由拖延。”
“其实他们心里很怕,而且钱也不多了,就在亲戚的介绍下来陵海打工。我们这边查外来人口的时候,冯太林就把她送回盐海老家。盐海那边催她赶紧办理结婚证、赶紧帮孩子落户口时,冯太林就把她接回陵海。”
孙局点上支烟,阴沉着脸问:“跟我们公丨安丨机关打游击战?”
“是,这些年他们就是这么过来的。”
黎杜旺深吸口气,继续道:“孩子可以不打疫苗,但不能不上学,冯太林想到了一个办法,抱着孩子回家声称老婆跑了。外地老婆跑了很正常,他见村干部并没起疑心,就把帮孩子落户的事提上了日程。
村里早想解决这个问题,于是让他先交了一笔社会抚养费,然后让他去派出所。当地派出所按规定让他去做亲子鉴定,就这么花了两千六百块钱,拿着鉴定报告帮孩子把户口给上了。”
孙局磕磕烟灰:“然后声称老婆回来了?”
“他是过了两个多月,才跟老家的人声称老婆回来了的。”
黎杜旺看着笔录,又补充道:“他给玛璐璐班取了个中文名,盐海那边只知道有个叫陈红的聋哑人,不知道‘徐金芬’。我们陵海这边只知道有个‘徐金芬’,不知道陈红。”
“徐金芬的身份证是从哪儿来的?”
“玛璐璐班说是冯太林从网上买的,买了几十张,最终选了这张看上去稍微像点的。他们为了购买身份证,前前后后花了八千多块钱。”
“这些全是她交代的?”
“全是她交代的,不过冯太林也交代了,两个人的供词能对上。”
“有没有可能串供?”孙局掐灭烟头。
黎杜旺抬头道:“可能性不大。”
“说具体点。”
“我们刚联系当地派出所,联系过冯太林老家的村干部,询问过鸿盛电力设备有限公司的几个员工。基本能对上,可以排除其涉毒的可能性。”
金所挠着头补充道:“孙局,我们给他们做过尿检和毛发检测,全是阴性。”
孙局沉默了片刻,回头问:“豆豆,你是怎么看的?”
这个案子处理不好会影响警民关系,蓝豆豆可不好傻到卷进去,连忙道:“报告孙局,既然可以排除其涉毒的可能性,那跟我们中队也就没什么关系。这本来就是城东派出所的案子,要不是金所拉着,我们早回去了。”
“韩昕同志,你是第一个发现线索的,说说你的意见。”
“报告孙局,我没意见。”
“小范,说说你的看法。”
“报告孙局,我……我本来想搭蓝指和韩队的顺风车去新坝港的,结果稀里糊涂来这儿了,我也没看法,我也没意见。”
你们没看法,没意见。
刚才上楼时遇到的那个王总,不但有看法、有意见,而且意见很大!
说什么冯太林是盐海人,冯太林的儿子上的是盐海户口,盐海都不管陵海为什么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