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兄弟。”林凡飚意识到潘总今天用“兄弟”这一富有人情味的称谓代替了过往的行政称谓。

林凡飚在旁边的一个皮质黑色沙发上落了座。

“今天下午公司高层召开董事会，传达了证监会上面的精神，这次事件被政府高层定性为‘恶意操纵市场价格扰乱市场秩序的内幕交易行为’，公丨安丨部已成立专案组立案调查。有可能会对我提起刑事诉讼。我在证监会的朋友已经透露给我，对我的《市场处罚决定书》和《市场禁入决定书》很快就会下发。我现在的所有财产已被冻结。董事会今天已将我全职罢免。”

林凡飚已听到了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声。

潘兴指着桌上的一份a4纸文件说：“我已写好了一份全部担责声明。此事件皆由我一人策划，以行政命令的方式下达，其他关系人都是执行程序，不存在担责。

“很感激你的努力，只是全白费了。据说中金所接高层指示，你那辉煌的10分钟战果将在明天的交易公告中被宣布无效。16日期指收盘价维持涨停板，广誉濒临破产。”

林凡飚惊得目瞪口呆，“为什么？”

潘兴苦笑，“我在中金所的朋友告诉我，当天多头的几个主要机构席位一水儿的财政部背景，正根儿的国家队，我们在同国家利益作战！你让他们收盘时的账面亏损高达上百亿。那都是国库的钱啊！”

林凡飚不服，“市场交易靠的是智慧和勇气，怎么能靠行政干预？”

“我们也有短儿啊，人家就死咬你一条‘超仓透支交易’。”

“可我在交易过程中，及至收盘前做了大举的平仓动作，实际持仓并不过分啊。”

“兄弟，这就是国情，为什么我们的证券市场只能是有限度的对外开放，华尔街那么雄厚的资金也只能凭qfii限制性的进入？就是因为政府要绝对掌控对中国证券市场的靶向。任何的倒行逆施都是犯上。现在就有一种声音很恐怖，说我们是恶意做空证券市场，配合境外反华势力恶意做空中国。忤逆啊！”

林凡飚一时语塞。

潘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像是卸下一个大包袱，他舒了一口气，继而用一种更加超然的语气说道：“我现在是身败名裂，彻底无力回天了！那笔巨额亏损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私人的高利贷，我现在是绝对的走投无路。所以，我决定给自己来一个彻底止损！”

潘兴说着摘下了脸上佩戴的眼镜。他开始拧动右眼镜腿与镜框连接处的螺丝扣。

林凡飚有些诧异地望着潘兴。

潘兴理解了林凡飚目光中的疑惑。“这眼镜是我在国外买的，是一种高科技的杀人武器。在这个镜腿中，用微型的高能锂电池一次性存储着100ma强度的电流。只要我把它插入我的耳道，按下启动开关，强电流就会在瞬间通过颅内造成高压导致脑出血死亡。死亡症状，临床结论就是脑溢血。”

林凡飚急切地说：“潘总，留得青山在……”

潘兴挥手制止了他：“我的青山已不在了，山体滑坡、泥石流，荡然无存！”

这时，那只致命武器已捏在了潘兴的手中。“兄弟，我想让你帮我一忙，等我动手后，你帮我把眼镜还原，如果你愿意，就留着当个念物，然后把我擦干净。我希望体面地离开这世界，而不是畏罪什么的。尽管这看起来有点像掩耳盗铃。”

潘兴的从容、淡定已令林凡飚不寒而栗。

潘兴忽然动情地盯着林凡飚，“兄弟，我一直很欣赏你，你是一个了不起的金融天才。但我们的这个市场行政色彩太浓，可能不太适合你。这次是我把你毁了，我很愧疚。”

潘兴说着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铁盒，然后打开。里面是一套钥匙和一个u盘。“在决定做这次投注之前，我也想到了万一，所以和老婆协议离了婚，把老婆孩子送到了美国。我给他们的钱应该足够活20年，如果我有不测，只要我儿子不是废物，应该能撑起那个家。”

潘兴指着那套钥匙继续说：“这是我在汇丰银行保管箱的钥匙，我是化名开的户，所以这次没被查封。我在里面存了5公斤黄金，全是金条。这个u盘里是开户资料和保管箱密码，身份护照也在箱子里，你把它取出来，就算是我最后给你的一点补偿吧。”

林凡飚已经热泪盈眶。

“兄弟，最后我要把我的教训告诉你。人生和交易生涯一样，永远不要孤注一掷。永远要设想多种预案！人生和市场一样都是无常的，孤注一掷的结果要么一步登天，要么万丈深渊！……你多保重！我爱你！小子！”

潘兴一下将镜腿插入了右耳道果断地按下了开关。

“潘总！……”林凡飚在惊愕中，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潘兴的头颅就像是一个震动玩具一样剧烈地晃动一番，随即无力地瘫软下来。鲜血从他的耳、眼、鼻、口中喷射了出来。

林凡飚像泥塑一般，呆立在潘兴的面前，脑海里回荡着潘兴的话语“我决定给自己来一个彻底止损！止损！……止损！……”

良久，林凡飚才从悲怆的情绪中平复下来，他将潘兴的头颅扶正，从桌上的餐巾纸盒中抽出纸来，慢慢地擦拭着从潘兴七窍中喷射出来的血迹。

望着那已失去生命光彩的脸，林凡飚肃然起敬。它属于一个勇士，一个信念坚定，有担当，重情义，胆色过人具有骑士精神的真正的勇士，他对死亡的漠视更彰显了他英雄般的伟岸！

潘兴，他对得起这个伟大的名字！

林凡飚捧起那个装着钥匙和u盘的小铁盒。此时，他可能还意识不到，这盒子里的东西将成就他一段悲壮的人生！

林凡飚分别拨打了110、120，警方与急救前后脚赶到了现场。遵照潘兴的遗愿，林凡飚隐瞒了潘兴的自杀情节，只是说他一进入办公室，便已发现潘总人事不省。他只是本能地为他清洁了一下面部的血迹。

警方经现场勘查，初步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法医现场鉴定为突发性脑溢血。根据死者生前所处的境遇推断，疑因工作压力过大导致。

接受完警方的讯问和笔录后，林凡飚悻悻然离开了公司大厦。回家的路上，他掌握方向盘的手一直在抖。一想到潘兴就义时那悲壮的画面，热泪就情不自禁奔涌而出，一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导师，一个他灵魂的启蒙者溘然远逝……

潘兴已成出局者，而林凡飚尚身在局中。

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然祭起，他将如何面对？

处罚很快有了结果。

证监会决定没收广誉证券8月16日13时至14时22分之前对冲交易的非法所得，并处5倍罚款，共计5.23亿元；对于当日期指开板后的最后10分钟非法交易宣布全部取消，维持涨停板为当日收盘价，追缴全部非法所得。停止除了固定收益、证券自营业务外的自营业务，以及暂停审批其他新业务。个人追责方面，鉴于公司运营方面最高负责人潘兴于立案审查期间突然病故，免于刑责。顺序追责第二责任人、即8.16事件一线交易最高负责人林凡飚涉嫌通过非法手段获取股市内幕信息，从事内幕交易、操纵股票交易价格，其行为涉嫌违法犯罪，被公丨安丨机关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同时证监会决定，对林凡飚采取终身的证券市场禁入措施，并宣布其为期货市场禁止进入者。至于二级市场投资者索赔诉求，根据“先刑事后民事”的原则，待公丨安丨机关及法院对案件审结后，依据非法交易数据取证后再行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