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手。”
我举目四顾，希望能够望见一栋带有厕所的民宅。然而除了树林，还是树林。由于下雨，雾气弥漫，上山的道路拐了个弯，隐没在一堆繁枝茂叶里，下山的梯道宛如坠入谷底的一副绳梯，被雾气吞并了。注意到时，脚下传来一阵湍急的出水声。
“放出来，舒服多了。”王静扬起脸，朝我绽开一副如一朵盛开的桃花一般的灿烂笑容。
我移开视线，看见一股黄色的液体混和在浑浊的雨水里，顺着梯道旁边的一条泥沟潺潺流淌，不由得心想：倘若下面正好有人，看见这些泛着泡沫的东西从身旁流过，会作何感想呢？
完事后，王静蹲在原地不动，还拉扯我的右手，示意也蹲下。如此这般，两人背靠背，一起蜷缩在拉低的雨伞下，任凭外面风吹雨打，颇有一种置身帐篷的感觉。
“害怕打雷吗？”我没话找话。
“不怕。在我八岁那一年，被雷劈死过一次。”
“不可能吧？”
“那天，我和小伙伴们在老家的院子里一起跳房子。跳房子，知道的吧？就是用一片石灰块儿在水泥地上画几道格，扔一块扁平的石头在格子里踢来踢去。天气本来很好，蓝天白云，艳阳高照，可是不知怎么的，从半空中突然下来一道闪电，把我弹飞了，昏迷了一个星期，醒来了以后，身上多了一种电免疫功能。”
“电免疫功能？”
“一个绝缘体。”
“有这等事？”
“嗯，我是一个百分之八十五的绝缘体，一百一十伏的电压也好，二百二十伏的电压也罢，就算是一根三百六十伏的电线抓在手里，也安然无恙。再高的电压倒是没有试过。正因为这样，邻居们才隔三岔五地找我：‘静儿，我家照明的电线被老鼠咬断了，家里没有电工工具，你能用手指帮忙接一下么？’从小到大，这样的好事做了不下五十件。哪天有机会，免费表演给你看。”
“好的。”
“这你也信？”王静吃惊地问。
“开玩笑？”
“肯定的呀。不过有一个老家倒是真的。”
“在哪？”
“湘乡。初中以前，我被寄养在那里的大伯家。初中毕业了以后，才搬来长沙，和爸爸一起住。爸爸在这里有一家公司和一套别墅。”
“妈妈呢？”
“在我记忆的仓库里，根本就没有妈妈。”
透过王静的背，我感受到一股温暖的体温，一股似曾相识的暖流涌遍我的全身。我想起四个月以前，自己和张娣在学校外面一起投宿时的情景，竟悲哀得难以自已，于是把两只手掌探进雨伞外面的雨里，淋湿后擦脸，重复了一次，正要擦第三次，听见王静在抽鼻子。
“怎么了？”我关心地问。
“感冒了。在我解手的时候，你没有撑好雨伞，淋了人家一屁股的雨。”
“感冒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别狡辩好不？又没有责怪你。”
“呃。”
“喂，不觉得这个地方很有趣？”
“怎么说？”
“猜猜此刻的我，正在想什么？”
“猜不出。”
“野战。”
“什么野战？”
“当然就是打野战喽。这里没有别人吧？荒郊野岭，孤男寡女，钻进树林，脱光衣服。哇！光是想一想，我就兴奋不已，不信你摸摸？身上烫死了。”
我当然没有摸她。
“知道么？你和我这样背靠背，勾起我对一部片子的回忆。大概也是这么一个地方，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起睡在我们脚下的这块石板上，观音坐莲，挥汗如雨。女孩运动时的叫声吓飞了树林里的小鸟。唔，说不定就是在这里拍摄的。”
好一个语出惊人的女孩。
“还有一部片子。两个大块头男人，一个小不点女人，双蛇入洞，骑在故宫里的一张龙椅上。也有老汉推车，趴在八达岭长城上的。既然好地方都被别人占领了，那么我们待会儿去爱晚亭吧？扒光我身上的衣服，把我捆在一根亭柱上，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拔出你裤子上的皮带，使劲地抽我都行。”
“开玩笑？”
“嗯。不觉得有趣？”
“那种片子看多了吧？”
“是呀是呀。上高中的时候，经常不穿裤子，坐在卧室里的一张沙发上，对着电脑里的运动镜头。哇！真是不得了，一个简单的行为，那帮人居然想得出几十种姿势，五花八门，跟杂技表演似的。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好色，无非想多学一些技巧，让未来的男朋友不要那么快地抛弃我。”说到这里，王静轻叹一声，“可惜，枉费心机。”
“怎么说？”
“没有人爱呗。脸上有个疤，全世界的男人看到我，都像看到一只蛆似的，谁还有兴趣和我亲热呢？莫非当初的你有兴趣？”
“没有兴趣。”
“就是。所以，做完脸部修复手术，我着实松了口气。心想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等待我的，将是像丑小鸭变成白天鹅那样的新的人生。对了，那个时候的你，怎么就收留我了呢？面对当时那么丑陋的一个我。”
“注意到别的地方去了，注意到你的脸时，已经追悔莫及了。当时怎么回事？死了三个人，你又被伤害成那个样子。”
“打群架。我们一帮人，从酒店里出来，刚走进网吧，就被另外一帮人砍了。”
“如此说来，死者都是你的朋友？”
“谁说的，巴不得他们死光光呢。”
“怎么说？”
“那段时间，我无家可归来着。不想参加高考，爸爸却逼着我去。我于是离家出走，整天上网、逛街、睡马路，打算流浪几个月以后再回家。那天，撞上同校的五个女生。游手好闲，整天和社会上的流氓混在一起的女生。那些女生，简直就是脑残、乌龟王八蛋、神经病。在学校的时候，就没少欺负过我，总是做出一些叫我跪地求饶的事。比如放学了以后，拉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逼迫我脱衣服，一起轮流抽我的耳光，要是觉得还不尽兴，就在我的脸上涂满牛屎，用一台照相机拍下来，发布到互联网上。不止这些呢，有时还拉着我去一条热闹的大街上裸奔。”
“你照做了？”我吃惊地问。
“不照做不行的，她们有更恶毒的法子。”
“以为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看过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你这是在吃我的醋吗？在跟那一帮坏蛋女生吃醋？”
“算是吧。”我说。
“真叫人开心。那又不是我自愿的，怎么能够算数呢？这些事向别人说起，还是第一次。替我保守秘密啊。因为我的那些裸照，至今还在网上流窜着呢，今晚去我家，打开证据给你看，保证让你流鼻血。一直不敢告诉别人，连爸爸都不知道。事情传播开来，我自己丢脸不要紧，毕竟不是自愿的。可是影响不好呀，担心学校承受不了舆论方面带来的压力，而把我开除。再说了，果真露馅了，她们被抓，出狱后肯定第一个找我的麻烦。我就亲眼看见过她们，把一大瓶五零二胶水强行滴进一个女生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