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在我坐下的时候,你连头也不抬一下,所以我打算撬动屁股下面的椅子,发出一点声音吸引你的注意。结果掌握不好平衡,翻船了。”
“原来如此。”
“早上打你的手机,提示说关机。打你们寝室的座机,回答说你不在,问去哪里了,回答说不晓得。后来我灵机一动,又打电话过去,问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回答说要么在足球场上踢球,要么在图书馆或者教室里看书。这不,从足球场找到图书馆,从一楼找到三楼。”
“手机没电了。”
“呃。”
“不要紧吧?以前看见别人在足球场上摔过跤。顶头球时,被对方的一个球员撞了一个倒栽葱,摔折脖子,一命呜呼了。”
“拜托,别咒我死。”
“没有咒你,只是担心。”
“摔得好不光彩。”
“是啊。”
“还好有人学雷锋。”说着,王静摸了摸我的脑袋,“雷锋叔叔,辛苦你了。”
“不辛苦。对了,找我有什么事?”
“找我有什么事?”王静鹦鹉学舌,“喂,你是装傻?还是根本就没有把我王某人放在心上?说好今天请你吃大餐的呀。”
我本想说忘了,但转念一想,觉得不该说实话。
“时间还早嘛。”我回答。
到得医务室,我把王静放在医务室门前的一条走廊上,叫她自己进去检查伤势,我在外面等。
“不嘛。”
“怎么?”
“人家这是内伤,医务室肯定医治不了,得找一家大医院。”
“你的意思是,去学校的外面?”
“是的。”
“怎么不早说?从图书馆到这里,比到校门口远了一倍。”
王静沉下脸来。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一点。
“先进去检查一下吧?”我好言相劝,“情况万一不妙的话,再去学校外面的大医院。”
“算了。”
“算了?”
“我还没有吃早餐呢。你陪我一起去学校的外面吃中餐?”
“可是你的伤?”
“不要紧。”
“不行,检查好伤势再说。”
“真的不要紧。”说着,王静像跳绳那样在我身前跳了两下,又像参加接力赛跑那样在走廊里奔跑了一个来回,“看到没有?说了不要紧。”
两人步行来到距离学校三里左右的一家酒店,不等王静开口,我就叫了三个主打菜和一箱啤酒,上菜后,独自吃了起来。是的,我不悦,不能说我小肚鸡肠,而是王静在挑明了事情真相以后,居然连半点表示也没有,哪怕说一句“对不起,我戏弄你了”,我的心情也会稍微好些。两瓶啤酒下肚,我把这种不悦说了出来。
“别不分青红皂白好不好?”王静反驳道,“对,看见你从图书馆的三楼追了下来,我是马上装出一副瘸腿的样子,还拼死拼活地挤出两滴眼泪。可是,我并没有叫你背我吧?并没有说非要去医务室不可吧?是你自己从一开始就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所以才会产生这些过节,最后居然还厚着一张脸皮来责备我。”
我忍气吞声,埋头吃菜。王静则猛灌啤酒,连续喝完三瓶,大概是酒精作怪,开始喋喋不休,什么两人第一次见面如何呀,再次见面又如何呀。我似听非听地听着,必要时才附和一声。
“不觉得很浪漫?”王静最后问。
“浪漫。”我回答。也不知道她在问什么浪漫。
“这样的桥段,电影里才出现得了吧?”
“呃。”
“知道么?去年,你送我离开的那个夏日傍晚,我有一种预感,一段时间过后,我还会见到你。可能过几个月,也可能过几年,或者几十年,但一定会再次见到你。”
“呃。”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不能再次见到你的话,那么我就一直不嫁人,毕竟我身上的哪个部位都被你看了,只差让你举着一只放大镜放大了来看——这样想了不下二十回。所以,报名那一天,我一眼就认出那个臭小子可能就是你了。之前好纠结的呢。因为我同时也在想:假如,在时光流逝了几十年以后,我才实现和你重逢的愿望,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呢?到了那个时候,你的儿子,你的儿子的儿子,你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加起来应该可以住下一整栋大楼了吧?而我,成了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处丨女丨。你还会记得我么?还会记得六十年前那一个炎热的夏天,和自己一起裸睡的那个女孩么?记不记得呢?”
“我没有裸睡。”
“知道。记不记得嘛?”
“记得有那么一回事。可是,要准确记住你的样子,恐怕不大现实。这才过去多久?一年。你不提醒,我肯定想不起来。”
王静显得有些失望。
最终,王静喝了六瓶啤酒,我五瓶。肚子里再也装不下东西时,我的脑袋几欲胀裂,皮肤麻木不仁,身上好像裹了一层保护膜,从五楼跳下也不至于会受伤。王静也好不到哪里去,潮红满面,一副风情万种的样子。王静邀我去河东瞻仰革命烈士纪念碑,我拒绝了,理由是外面正在下雨。王静一口咬定依然是阴天。于是两人打赌,谁赢听谁的。走出酒店,外面果然正在下雨,虽然不是很大。
“没有说错吧?”我得意地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王静指着我的下巴,一边左摇右晃,一边醉醺醺地问,“你是哪路神仙?”
“我不是神仙。我只知道,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一起回到学校,然后分别洗个澡,睡一觉。”
“不嘛。”王静说完蹲了下来,呆头呆脑地仰望马路上方的毛毛细雨。她上面穿一件背部印有一只红色大苹果的紫色t恤,下面穿一条低腰蓝色牛仔裤。牛仔裤扣得不紧,露出一道幽暗的臀沟和一小半屁股瓣儿。同样立在檐廊里避雨的两名中年男子,不时盯住那里。我在心里叫苦不迭,上前挡在王静身后。
“除了学校,”良久,王静仍带着醉意说,“去哪里都行。”
“岳麓山?”我征求王静的意见,“如果是从中南大学里面进去的话,那么就省了两张门票钱。”
“听你的,就算你现在跑去橘子洲大桥,从桥的正中心一头扎进湘江,我也跟着往下跳,来个以死相许。”
“哪天活得不耐烦了,就按照你刚才说的话去做。”
“记得叫上我。”
“一定。”
两人钻进酒店隔壁的一家超市,买了一把雨伞和一袋五香瓜子。从超市里出来,拦住一辆计程车,吩咐司机在中南大学的西门下车。从那里,沿升华大道前进了约莫八百米,之后向左拐弯,穿过几栋不高的建筑,两人便攀援在通往岳麓山顶的一条岩道上了。岩道弯曲,又陡又窄。立在山腰上歇脚时,“轰隆”一声雷鸣,震得地动山摇,雨势陡然增大了,如烟头一般大小的雨点“哗哗啦啦”的落下,恍若成群结队的小鸟在树林里拍打翅膀。王静朝我皱起一对清秀的眉毛,说:
“憋不住,怎么办?”
“什么憋不住?”我问。
王静用双手捧住腹部,难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