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但没有喊没有叫，而且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她笑了。

是的，她在笑。

她竟然，在笑。

她忽然想起来一句话，那是一句很古老的话。她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在一本什么书上看到的。

那句话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41.(09)她想起了她的他，继而想起了她的父亲。那一天他的父亲差一点就强暴了她。

幸亏，幸亏她的母亲回来的及时。可是那次痛苦的记忆，直接导致了宿舍里的那次不欢而散。如果没有她的混账父亲，那天在宿舍里，她就会成为他的人。他也就不会不要她了，他也就不会走了。

她想起了苏天白。那一夜真不该听他讲那个忧伤的故事，真不该陪她喝那么多的酒。如果没有那一夜，她也早就成了他的人了。她也早该有了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她想起了林森。林森给了她太多太多的钱，多到了她花都花不完的程度。林森还让她做一件事，一件现在看来她已经永远无法完成的事。林森知道吗？她不想要他的钱，更不愿意做这件事。可是，她还是要了她不想要的钱，还是做了她不愿意做的事。林森知道了是这样的结局，他会后悔吗？她已经把苏天白留下的那张纸交给林森了。那是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那颗心在旋转，那盏灯在旋转，她的世界也在旋转。

旋转着的世界，已经变成了粉色。粉色的世界，粉色的13号楼，粉色的1802号房间。

她坐在地上，不是坐在房间里的地上，而是坐在房间外面的地上。她倚着墙，手上揽着两个孩子。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眼睛是闭着的，眼睫毛一动一动的。小男孩的眼睛是睁着的，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她又看到了那个脏兮兮的孩子，那个双手结满了泥垢的孩子。她瞪大了眼睛看那个孩子。她终于看清楚了。那孩子的身上手上的那些黑乎乎的东西不是泥垢，而是长在孩子身上的皮肤病。那孩子在吃火腿，那是真正的火腿。那孩子是躺着吃的，躺在一个女人怀里。女人看着那孩子，眼里充满了怜爱和慈祥……

她又听到了咔嘣咔嘣的声音。那又是一个孩子，那孩子在吃胡萝卜，用两只手捧着吃。那孩子只能捧着吃，那孩子的手很小，而且手指还是分不开的。那孩子的身旁坐着一个男人，男人在对着那孩子笑。那笑很温柔也很温暖……

她又听到了吱吱嘎嘎的声音。那是一个女人在推一个婴儿车。车里躺着一个孩子，孩子的头很大。那孩子手里捧着一个奶瓶，快乐地吸允着。女人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车里的孩子。那眼睛里充满了幸福和满足……

她又看到了那两个下围棋的孩子。他们的棋子很特别，不是黑白子，而是红白子。那些棋子是花生仁儿做的，白的是剥了皮儿的，红的是没剥皮儿的……

她笑了。她笑着看着那些红的白的棋子。

渐渐的，那白色和红色模糊了，融合了……

慢慢的，那白色和红色消失了，只剩下了粉色……

粉色的棋子，粉色的棋盘，粉色的灯，粉色的心……

那颗粉色的心早已经映在了她的眼睛里，美丽的眼眸粉色的心……

41.(10)洪涛的世界也已经旋转了。

他已经下了床，跳下去的，跳下去就摔倒了。摔倒了，就爬不起来了。不需要爬起来，只要爬到楼下就行了，只要爬到楼下就有救了。

他记得他的外套挂在大厅里的衣架上，他的手机就在外套的口袋里。

拿到手机，他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了。他觉得好像不怎么流汗了，身体里的水好像快没了，力气也已经不多了。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还在坚持，坚持爬着。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近了，更近了。他已经爬到楼梯了。楼梯已经不是直的了。它在旋转，旋转……那是什么形状，鬼才知道那是什么形状。只要爬下楼梯，爬下楼梯……就剩下很短的距离了。

可惜，他没往下爬，却往上爬了。他爬上了楼梯，一阶，两阶……不对，不对，这是上楼的，不是下楼的。

他恨自己，这个时候，怎么还能错，怎么还能浪费力气？

他更恨朱琳，他做梦都想不到她会来这一手。该死的女人，她竟然不惜和他同归于尽。可是她……她是怎么下的药？

唉，还想这些干什么？

他可不想死。他得活着，活着多好呀！活着，活着就得爬。他赶紧退回来，向下爬，这回是对的。一阶，两阶……五，六……错了，错了，又错了……

41.(11)那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人，在爬行的时候，习惯上都是头在前，脚在后。洪涛也保持着这种习惯，往上爬的时候，是头在前，脚在后。现在他往下爬，还是头在前，脚在后。

其实，这已经不是习惯了。习惯，是要受意识支配的。可是这样爬行方式，只不过是下意识的选择。绝大多数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的第一个选择都会和洪涛一样。这就是所谓的习惯成自然。

自然是什么，本能。

爬下了几步，他就意识到了错误。这种本能的选择，竟然是个天大的错误。

他后悔了，他应该想好了再爬。

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好像只有人这种动物才会后悔。后悔做了那件事，后悔说了那句话，后悔……倘若洪涛做每一件事，都能想清楚了再做，或许他现在就不需要在地上爬了。

洪涛已经看不清楼梯了，如果是头在上，脚在下，大不了还可以一闭眼，直接滑下去。可是现在，现在头在下面，怎么办？他想退回去，可是已经没有了力气。他想调头，可是却已经上了单行路。他闭上了眼睛，却流出了眼泪。

泪光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影子。

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那女人是谁？怎么这么眼熟啊？朱琳！不，不……不是朱琳。那好像是……苏妍。那是苏妍吗？是，是苏妍！

她怎么回来了？

她是来救他的吗？是吗？不是吧？他那样对她，她怎么还会来救他？不会了，不会了，她不会救他了。

可是她来了。

她来干什么？

她是来看他的吗？她是来看他死吗？那也好！那也好。只要还能看她一眼，就好。她还是那么美……那么美……她说什么？加……油……加油！她说加油！是的，加油，加油……

洪涛睁开了眼睛，却什么也没看见。他又往前爬了一步，这一步却扑空了。他整个人就翻滚着挣扎着从楼梯上滑下去了。

41.(12)他本来是趴着滑的，后来翻过来了。

他不得不翻过来，因为他是赤身裸体的。他从床上跳下来的时候，就是赤身裸体的。爬的时候，赤身裸体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向下滑的时候，他下面的那个东西，一路上被楼梯撞着，挤着，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