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肯原谅她，只要他肯宽恕她，她真的愿意付出自己的一生，自己的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她那时候真的想过，她要是死了，他会不会原谅她，他会不会宽恕她？

她想过很多次，她甚至想到了究竟是割腕，是跳楼，还是上吊？她不是想哪一种死法能够减少痛苦，她想的是哪一种死法能让遗体漂亮一点。即使是死了，她也想留下一个最美的样子给他。

幸好，他走了，毅然决然地走了。他没有给她机会，没有给她任何一个选择的机会。她，朱琳，才没死。

36.（05）朱琳忽然问：“她男朋友怎么死的？”

林森回答说：“在楼上绑钢筋的时候，掉下去了。”

朱琳又沉默了。她早就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跳楼死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跳楼，更不知道为什么那孩子死的时候还念叨着那两个字。

那两个字是：“等我。”

现在她全明白了。女孩子的父亲得了病，需要钱。女孩子就拼命地赚钱，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男孩子为了他心爱的女孩子，也是拼命地赚钱，甚至甘愿冒着生命的危险。

男孩子死了，女孩子的心也死了。男孩子是工作的时候从楼上掉下去的，女孩子就也爬上了高高的楼，跳下去。女孩子最后说的两个字，自然是对男孩说的。

朱琳忽然觉得心里头酸溜溜的，她觉得她有点嫉妒，她还有点羡慕。嫉妒谁，羡慕谁，嫉妒什么，羡慕什么，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朱琳忽然说：“不是有安全绳吗？他怎么会死？”

林森回答说：“安全绳，断了。”

朱琳说：“不是有两根吗？难道两根都断了？”

林森说：“的确是两根，也的确是都断了。”

朱琳说：“两根安全绳，一个孩子，怎么会断？他又能有多重？”

林森说：“如果他是个婴儿，或许不会断。”

朱琳说：“该死的奸商，真他妈混蛋！”

林森说：“的确是混蛋。”

朱琳说：“你也是混蛋。”

林森说：“我这个蛋，还是不怎么混的。”

林森忽然笑了，可是看到了朱琳一脸的冰霜，他又把笑收回去了。

该笑的时候，笑；该不笑的时候，不笑；笑到了一半，发现不该笑了，立刻就能忍回去，立刻就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很多的人都已经练到了这样收发自如随心所欲的境界。据说，那很多的人，都混得相当不错。

36.（06）朱琳说：“你这个蛋要是不混，怎么会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别的男人？”

那是一个最让林森心痛悔恨的决定。当时把朱琳送出去，实在是不甘心不愿意也舍不得的，可是形式危急，他只能顾全他的大局。

他以为只要他不在乎这些事，只要他对朱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甚至比以前更好，朱琳还是会属于他的。

可是渐渐的，他发现他错了。

朱琳的人，或者说朱琳的身体的确还是属于他的。可是朱琳的心已经不在他这儿了，好像也不在任何人那儿。她好像已经没有心了，或者说，心已经死了。而且更可恨的是，朱琳虽然送出去这么久了，可是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效果。

林森最怕朱琳谈及这个事情。一谈这个事，朱琳就会生他的气，他自己也会生自己的气。这件事让他想起一句话，那就是：“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要是早些年，他说不定直接把那个人杀了。可是现在不行了，他已经拥有那么多财富，怎么还会干那种事情？那得冒多大的风险啊？

所以林森，那么大的林森，那么了不起的林森，也只好忍着，也只能忍着。

林森说：“他是不是早就找到那样东西了？”

朱琳说：“我也是这样想。”

林森说：“他为什么不交出来？”

朱琳说：“他舍不得。”

林森说：“他为什么舍不得。”

朱琳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林森说：“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他舍不得你？”

林森的笑又爬上了嘴角，也只爬到了嘴角。

那笑，是苦的。仿佛很苦，一直苦到了心里。

36.（07）朱琳说：“你为什么情愿把我送给他，也不愿意拿出他的证据？你要是拿出了证据，吓都能吓死他，那东西我们早就到手了。”

林森说：“可惜，我没有证据。”

朱琳说：“你说什么？”

林森说：“我真的没有证据。”

朱琳说：“怎么会没有？你不是去了吗？你不是都看见了吗？难道你……”

朱琳想说的话是：难道你就没有拍个照片，录个视频吗？想想，又咽回去了。林森是去安抚苏天白，安抚到最后，自然少不了要送钱。

如果安抚是一剂药，钱就是不可或缺的药引。这样的情况，拍了照片，录了视频，就如同埋下了一个炸弹。那炸弹什么时候炸，都会炸倒谁，谁也不知道。

林森说：“我是看见了，亲眼所见，可那又有什么用？他也可以说看见了是我。而且……”

林森想说：而且我说是他干的，没有人会相信，因为他是苏天白的女婿，苏天白还是他的院长。人们会说，苏天白死了，他什么好处都没有，他只有坏处，所以他没有动机，没有动机就不可能是他。他若说是我干的，那我真就说不清楚了，我的确去了那里，我们两个都在那里，我们三个都在那里。如果真查起来，把那些事一件一件翻出来，就会越来越像真的，到时候连我自己都要相信是我干的了。

可是这些话，林森没有说出来。因为林森害怕，害怕说这些话。就好比一只猫在鱼缸旁边睡着了，醒了以后发现鱼缸里丢了一条鱼。这猫就算口吐人言，口吐莲花，长了一百张嘴，长了一百条舌头，它能说清楚吗？它就算说清楚了，谁会信呢？它越是辩解就越像狡辩。越说不是它，就越像是它。

林森不说的另一个原因是即使他不说，朱琳也是会懂的。

36.（08）朱琳说：“幸好，他还不知道你没有证据。”

朱琳想的是：他要是知道你没有证据，他还不得反过来威胁你？他的胃口可不比你的小。

林森说：“他一定以为我还有证据，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

朱琳说：“那我们怎么办？”

林森说：“我们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出半点差错。”

朱琳说：“你真的要我做那件事？”

想起那件事，朱琳就头疼。

林森说：“如果我们停下来了，银行是会抽贷的，我们都会变回穷人。”

两个人都沉默了。银行是个什么东西，他们俩都很清楚。你发达的时候，天天围着你，绕着你，求着你，供着你，千方百计要把钱贷给你。可是一旦你有了那么哪怕是一丁点的似是而非的不发达的迹象，也会立刻，马上会把钱追回去，人家可不管你的死活。

任何一个企业，甭管多大，甭管多强，只要资金链断裂，破产倒闭都实在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