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看见了朱琳，朱琳也看见了小女孩。那小女孩长得真好看，白嫩的脸蛋，精致的五官，小巧的鼻子微微上翘，很像朱琳小时候的样子。这样可爱的小孩子，此时此刻给朱琳带来的只有恐惧。

小女孩笑了，笑得很灿烂。朱琳却遍体生寒，她本能地向后退。小女孩忽闪忽闪地眨着大眼睛，忽然叫到：“妈咪！”

朱琳转身就跑。粉色的高跟鞋在昏暗的走廊里发出一连串嗒嗒的声音。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原有的寂静，也惊醒了太多沉睡的生灵。一扇扇的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孩子，男孩子，女孩子……只有孩子。有的在笑，咯咯地笑；有的在咽着口水，一口又一口地咽着；有的在磨牙齿；有的在咔嘣咔嘣地嚼着东西……

朱琳在跑，不停地跑，已经有点喘不过气了。可是，她不敢停留，更不敢进电梯，电梯里还有一个吮着手指的孩子呢！可是，楼梯在哪儿啊？楼梯在哪儿啊！

好不容易找到了楼梯间，朱琳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顺着楼梯往下飞跑。

的确是飞跑，因为每一段楼梯还剩下好几阶的时候，她就直接跳下去了，就那么穿着高跟鞋跳下去了。她脑袋里面根本已经没有了鞋的概念，更不会想到脱了鞋可能会跑得更快。

漫长的楼梯终于跑完了。朱琳看到了大门，看到了光亮，那光是从门外透进来的。看到大门的时候，她竟然激动得哭了。

她疯了似的扑向了门。然而，那门竟然是紧闭着的。朱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打开那扇门。她绝望地捶打着门板，捶打着门板上的玻璃……

“那里是出不去的。”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背后想起。

朱琳倏地转过身，就看见了一个孩子。那孩子脏兮兮的，那张脸好像几年都没有洗了，黑乎乎的手上结满了泥垢。这样的两只手仍然捧着火腿，往嘴里送，那孩子还吃得津津有味。

朱琳定了定神，吸了口气……

气，是吸进去了，一直吸进了肺里，可是却出不来了。

朱琳看清楚了，那不是火腿，那孩子吃的不是火腿，是手臂，是一段成人的手臂。朱琳感到一阵眩晕。

眩晕中，她听见了咔嘣咔嘣的声音，接着她就看见了另一个孩子。

朱琳用手掩住了口，她怕她的心会跳出喉咙。那孩子正在吃……吃手骨，成人的手骨，指骨细长，那是女人的手骨，那咔嘣咔嘣的声音就是嚼骨头的声音。

接着，她又看到了第三个孩子，第四个孩子，第五个……

18.（04）朱琳疯了似的冲了过去。她并不是冲向那群孩子，而是迅速地绕过了他们，冲上了楼梯。冲上了楼梯以后怎么办，她没有想过也来不及想。她只知道她得摆脱这群孩子，而楼梯是她唯一的出路。

冲上了楼梯，朱琳并没有停，而是继续向上飞跑。那群孩子显然没有放过朱琳的意思，他们也在往楼梯上冲。他们一边跑还一边嚎叫着，流着口水，磨着牙齿……

他们似乎要把朱琳撕碎，嚼碎……

朱琳在拼命地跑。她不知道应该跑向哪里，她只知道她不能停，绝不能停，他们在后面追，他们若是追上了她，他们会撕碎她皮肉嚼碎她的骨头……

向上！向上！

楼梯跑完了怎么办？怎么办！

跑完了楼梯就到楼顶了，楼顶天台。

到了天台以后怎么办，天台上是没有路的……

朱琳不管了。即便是天台没有路，她还可以从天台上跳下去。是的，她可以跳下去，可以像苏天白一样跳下去。哪怕跳下去会粉身碎骨，粉身碎骨也比死在这里好。

上楼可没有下楼那么轻松。朱琳觉得两条腿像是灌了铅，每上一阶都是那么的艰难。可是，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了，因为那群孩子已经跟上来了……

幸好这楼梯施工的时候，没有依据孩子的标准。所以孩子们上的很慢。可是，朱琳也并不快呀！前后也只差了那么十几阶。这十几阶，就是生与死的距离。这距离却在慢慢的缩短……

朱琳实在是爬不动了。她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了很久了。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朱琳绝望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溢出了泪水。

忽然，朱琳觉着两个手腕被攥住了，接着她的身体就飞快地滑了起来，屁股着地，仰躺着滑了起来。

朱琳看见她的两只鞋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那群孩子已经越过了那两只鞋，追了过来。朱琳的身体转了个弯，被拉进了一间屋子里。

进屋的那一刻，朱琳看到了门上的号码，那号码是1802。

18.（05）进了屋以后，朱琳就被扔在了地上。她挣扎着坐起来，就看到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在疯狂地忙碌着。

他们先是推了一张大床抵住门，然后把桌子、凳子、瓶子、杯子等等所有的东西都飞速地扔上了床。朱琳看见他们扔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个奶嘴儿。然后两个孩子坐在地上死死地倚住了床。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砰砰的撞门声。

朱琳这时才看清楚，那两个孩子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女孩就是1802的那个漂亮的女孩。男孩就是那个吸吮着手指的男孩，也就是那个把她带进这栋楼的男孩。两个孩子的小脸都涨得通红，大口地喘着气。

女孩是笑着的，笑得那么好看。男孩却瞪着朱琳。女孩歪着头看看男孩，就握住了男孩的手，叫了声：“哥哥。”

听见了女孩的呼唤，男孩的目光就从朱琳身上移开了。

外面的撞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紧密。那扇门在颤动，仿佛就要被撞开了。

朱琳忽然爬了过去，坐在中间，死死地倚住那张床，而那张床死死地抵住了那扇门。女孩笑吟吟地倒在朱琳怀里。男孩没有笑，也没有倒向朱琳，男孩的背挺的笔直，男孩的头偏向了一边。

撞门声渐渐沉寂了。男孩忽然站起来，走开了。回来的时候，男孩手上多了两样东西。看到那两样东西，朱琳那颗渐渐平复的心又一阵剧烈的跳动。

那是两根骨头，很粗壮的大腿骨，成人的大腿骨。男孩又从床上摸下了一卷胶带，然后将胶带一层层地缠在骨头上。女孩看着男孩，忽然流下泪来，泪水打湿了朱琳的裙子。朱琳诧异，却不敢问。

女孩哽咽着怯生生地说：“不走行吗？”

男孩摇了摇头，竟也流下了泪。整卷的胶带紧密地缠在了骨头上，两根骨头紧紧地缠在了一起。男孩的手并不大，两根骨头却有点粗。男孩一只手攥不住，就用两只手握着。

男孩用莲藕似的手臂擦了擦眼泪，问女孩：“你知道该怎么做？”

女孩点了点头，也用小手抹了抹眼睛，然后就站了起来。漂亮的脸蛋儿并没有抹花。

朱琳不懂，却也跟着站了起来。

女孩说：“我们送你回去。”

说完女孩就抿起了嘴唇，眼中又充满了泪。

床上的东西被一点一点地拿开了。床也被轻轻地挪开了。可是就在床被挪开的那一刹那，门砰的被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