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已经哭干了。那单薄的身子又能储存多少水分呢？

苏妍呆呆地望着书桌上的那行字。阳光已经掠过去了，那行字也已经看不清楚了。可是苏妍知道，那是诀别。

苏妍轻轻地抚摸着照片，抚摸着母亲的脸庞。良久，她终于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回相框，又轻轻地拭去灰尘，然后捧起相框，走向了那面墙。

苏妍要把照片挂回原来的样子。现在这房间已经属于她了，她也要一抬头就能看见，看见她的父亲母亲。

苏妍捧着相框，站在那里很久，没有动。她在看那颗钉子，就是挂相框的那颗钉子，那好像不是钉子，好像是把钥匙，可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钥匙。

那钥匙下面还有一行字，很小很小的字。倘若不是斜阳刚好照在墙上，谁也不会留意，这里还有一行字。

那是一行数字：30644。

17.付院长坐在沙发上。

他平时就喜欢这么坐着，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听着老伴儿的唠叨。可是现在，他没看电视，而是在看帽子。

那是一顶他最喜欢的帽子，那顶帽子是他的一个学生从法国寄来的。付院长一直都舍不得戴。他反复叮嘱过家人，当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给他戴上这顶帽子。

付院长得到这顶帽子以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地着，高兴的时候就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看看，看的时候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的，看完了再小心翼翼地装起来。总之，一切都是小心翼翼地。

然而此刻，这顶帽子，这顶令付院长爱不释手的帽子，并没有捧在付院长的手里，而是放在了茶几上。从摆放的样子看，那显然不是小心翼翼地……

付院长这几天有点儿憔悴。因为老伴儿走了。不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是去了另一座城市，旅游去了。付院长开始挺乐，因为终于不用听老伴儿那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唠叨了。

可是老伴儿走后的头一晚，付院长就发现不对了。没有老伴儿的房子里空空荡荡的，付院长的心里也是空空荡荡的，付院长连觉都睡不着了。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付院长不知道数了多少只了，好容易挨到天亮，迷迷糊糊地起来去洗澡。花洒一喷水，付院长立刻就清醒了。水是凉的，冰凉冰凉的。

打了电话问过老伴儿，付院长才知道，他之所以每天早上都有热水洗澡，是因为老伴儿每天早起半个小时给他烧洗澡水。

老伴儿的嘱托还是絮絮叨叨的，可是付院长这次没觉得烦，反而觉得很亲切。

老伴儿说：“你头天晚上就把热水器打开，热了它自动断电，凉了它又自动再烧。这几天你就先这么用着，费不了多少电。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老伴儿最关心也最不放心的是付院长吃饭的问题。所以临走前的一整天，她都在厨房里炒菜，然后晾凉了大盒小盒大袋小袋的往冰箱里塞。冰箱里塞得满满的，开门都直往外掉，付院长的脚已经被掉出来的东西砸了三次了。

可惜老伴儿准备的饭菜，总有吃完的时候。这一天早上，付院长洗完了澡，就去拉冰箱的门。冰箱的门开了，付院长却傻了。

冰箱空了。其实昨天就空了，付院长也看到了，就是又忘了。这种事从来就不用他管的。付院长在冰箱前面呆立了一会，就急急忙忙的去找米了。

他想做点粥，可是找了半天没找着米，只找到了面条。付院长其实不喜欢吃面条，可是有总比没有强。

付院长的面条下得早了点，捞得晚了点，结果就不像面条了，有点像面汤了。付院长想：面汤就面汤吧，总比饿肚子强。付院长拿了个大盆盛了面汤，吃了一口，勉强咽下去。

面汤淡而无味，付院长忘记放盐了。他对着大大小小的调料瓶，相了半天面，不知道哪瓶是盐。他把调料瓶一个一个打开，又拿到鼻子下面闻闻，连挨个尝尝的心都有了。

只是有心，却没有行动。付院长没尝调料，也没有吃那盆面汤。

付院长下楼去买早点了。他站在油条摊子前面，咽了半天唾沫。是的，光咽口水了，没买更没吃。他不知道怎么买，这东西从来都是他老伴儿买，他只负责吃。

他不会买，也没敢问。他不敢问是因为，他觉得那个摊主不像是个斯文人。他也不想想摊主要是个斯文人，能摆摊卖油条吗？纵然摊主曾经是个斯文人，摆了这许多年的摊儿，还会斯文了吗？

摊主的确不是个斯文人，倘若他是个斯文人，他见到了付院长，一定会主动地很斯文地和付院长攀谈，然后……然后付院长的饿肚子的问题就解决了。

摊主虽然不斯文，却是个典型的生意人。油条生意很好做，摊主也就没搭理付院长。摊主没搭理付院长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他实在忙不过来，没空儿；其二是他觉得付院长是个斯文人，和这样的人说话，他觉得费劲。

见到司机的时候，付院长已经很饿了。他想让司机帮忙买早点，想想又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他就饿着肚子，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上班去了。

幸好，医院里有电梯。否则付院长怕是连楼都上不去了。在办公室的门口，付院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哗哗地冒着虚汗，拿钥匙的手都有些颤抖。他好不容易打开了办公室的门，然后迅速地溜进了办公室。幸好，没有人看到。

进了办公会，付院长就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一顶帽子。那顶帽子就摆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那顶帽子无论是款式还是颜色，他都是那么熟悉。那很像是他珍藏的那顶帽子。怎么看怎么像，越看越像。

付院长赶紧走过去，捧起了帽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没错，这就是他的帽子，就是他最喜欢的那顶帽子。可是，这帽子……这帽子怎么会在这呀？

这帽子的确不应该在这里！这帽子应该在盒子里，盒子在柜子里，柜子在家里。这帽子应该在家里呀！付院长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帽子还在手里。

不是做梦，是真的。付院长翻过帽子，就看到了那张小卡片，它就别在帽子里。付院长摘下小卡片，握在手里，凑近眼睛，仔细地看。小卡片上，只有四个字，那是电脑打印的楷书。那四个字是：“难得糊涂。”

付院长翻过小卡片，背面是空的。他又翻回正面，看着那四个字。看着想着，想着看着，忽然他就一屁股跌坐在那把大椅子里……

付院长回来很久了。一回来他就打开了电视，可是电视里播的是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他曾经最喜欢也最向往安静，可是现在他怕安静，静悄悄的环境会让他的心跳加速。

付院长愣愣地看着茶几上的帽子，看了很久了。那顶帽子又被他捧回了家，完好无损地捧回了家。

帽子能捧回来，要是脑袋呢？脑袋能捧回来吗？没错！帽子说的不是帽子，帽子说的是脑袋。如果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你藏在家里的帽子，自然也能盗走你的脑袋，你的命！

那“难得糊涂”当然就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