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妍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似乎很快就要流出来了。苏妍一直以为母亲死了，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可是，现在发现的这行字说明母亲至少在三楼住过。

苏妍开始有记忆的时候，也是住在这别墅里。母亲既然就在三楼，为什么一直都不来看她呢？难道母亲被父亲囚禁了吗？就算是囚禁，那至少应该有那么一点声音吧？为什么她从来就没有听到过呢？还有那个出现在梦里的长发女人，她是母亲吗？那一次，真的是在梦里吗？

苏妍看着那行字，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母亲为什么要写下对不起这三个字，写完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这三个字，像道歉，更像是诀别。母亲是在向她道歉，和她诀别。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母亲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父亲要那么狠心地把她们母女隔离。

苏妍抬起头，就又看见了那张照片，那张只有她和父亲两个人的照片。苏妍家的照片，大多这个样子，只有父女俩，还有一些就是父亲给女儿照的和女儿给父亲照的。在这个家里，两个人的照片，就是全家福了。

难道母亲就没有照过一张照片吗？照过，一定照过。可是为什么一张都找不到呢？难道父亲真的那么狠心，狠心地毁去了母亲的所有照片？苏妍望着墙上的照片，傻傻地想。

苏妍忽然有了一个疑问。那就是父亲为什么要把这张照片挂在墙上，而且是挂在对面的墙上。父亲坐在这里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对父亲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父亲究竟是在看她呢，还是在看他自己呢？如果是看她，她有很多的单独照的照片。如果是看他自己，哪有那么自恋的人？

或许父亲既不是看自己，也不是看她，或许在这照片的后面，还有……还有什么东西。

16.（02）苏妍走过去，摘下了镶着照片的相框，然后把相框翻过来，放在了书桌上。相框有些年头了，已经积满了尘，然而并不难拆。拆下了背板，苏妍就看见了真相。

真相和她预料的一样，那不是一张照片，是两张。前面的照片，自然是苏妍和父亲的，后面的一张却小了很多，那更像是一张单人照片。

苏妍想把照片翻过来，却发现连把照片拿起来都很困难。她的手在颤抖，她的心也在颤抖。在她的预料中，这张照片应该是母亲的。或许，这就是母亲唯一的照片。

苏妍平息了许久，终于翻过了照片。然后，她就看见了她自己。

照片中的女人和苏妍一模一样，不但容貌一样，连年纪都是差不多的，只是神情是忧郁的，眼睛是迷离的。苏妍的心，猛的一颤。是的，这就是母亲，这就是母亲的样子。

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落在了照片上，苏妍赶紧用衣袖去擦，小心翼翼地，生怕弄坏了。她把照片抱在胸前，贴近心脏，抱得紧紧的。

父亲把照片挂在墙上，挂在一个他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位置，竟然是这样的用意。这些年，父亲看的不是她，更不是他自己，而是母亲。说明父亲是深爱着母亲的。

那他又为什么要把母亲隔离在三楼呢？或许，或许是因为母亲病了，怕自己吵到母亲。不对，自己纵然再不懂事，父亲还是可以讲道理的？为什么自己每次跑上来，父亲都像疯了似的？

难道，难道是母亲得了传染病，很严重的传染病？有多严重，会死吗？

苏妍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呼的拉开书桌下面的抽屉，紧接着拉开了右面的抽屉，然后又拉开了左面的抽屉，找到了。左边的抽屉里，大大小小的药瓶药盒挤得满满的。苏妍把整个抽屉搬出来，放到了书桌上。

她仔仔细细地翻找着辨别着，然后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椅子里。那些药是治感冒的，治咳嗽的，治发烧的，治胃疼胃酸的，治胃炎肠炎的……总之，都是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药。

苏妍忽然笑了，笑得很苦涩。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会找到那些药？

母亲究竟得了什么病？是不是治好了，走了，抛弃了父亲，抛弃了苏妍？还是没治好，死了？这个秘密就永远解不开了吗？

苏妍心里期望的真相是母亲走了，抛弃了父亲，抛弃了苏妍。因为那样，母亲就还活着！活着。

即使苏妍永远也见不到母亲，她也仍然希望母亲活着，开心的活着。而且，只要母亲活着，她总会，总会见到母亲的。哪怕只看一眼。

苏妍忽然又站起来了。她想起父亲的书柜还没有仔细找过。谁会把药放进书柜里呢？而且那书柜绝大部分是透明的。可是苏妍实在是不甘心。

她拉开了书柜的门，就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书柜里面竟然不是书，而是酒，满柜子的酒。苏妍很奇怪，父亲怎么会放这么多酒在这里？

苏妍不喜欢酒，但她还是认出了那一瓶，那是很贵的一瓶酒。那酒产自法国，每年只生产二十多万瓶，卖到中国的只有几万瓶。

在那瓶酒的后面，很深的角落里，有几个小瓶子，塑料的瓶子，很像是药瓶，颜色却是花花绿绿的。

16.（03）苏妍把那几个小瓶子拿在手里，晃了晃，没有声音，好像都是空的。苏妍拧开盖子，发现里面果然是空的。

这就奇怪了，装药的瓶子，没有药，也没有说明书，连瓶子外面贴的说明书也被撕去了，反倒贴上了花花绿绿的贴纸。

更奇怪的是，父亲藏了这么多小瓶子干什么？苏妍仔细看那些瓶子，瓶子上的贴纸颜色并不一样，有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粉的……

苏妍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身子仿佛遭遇了雷击，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两晃，向后倒去。她本能的扶住了书桌，却没有了一丝力气，只能艰难地挪回椅子里。

那些小瓶子散落在地上，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声音。苏妍的眼泪流了出来，就像决了堤的江水，止也止不住。

就在这间屋子里，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苏妍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人间悲喜。

从发现那行字开始，到发现那张照片，再到寻找药瓶，她以为她正在一步步地接近母亲。可是当她真正发现了药瓶的时候，才忽然发现，母亲已经是那么遥远，甚至遥不可及了。

花花绿绿的药瓶并没有给予苏妍太多的信息和线索，可是当她眼前掠过了那一瓶酒，她忽然就明白了。

她想到了一种酒，鸡尾酒，继而想到了一种疗法，鸡尾酒疗法。鸡尾酒疗法当然不是喝鸡尾酒治病，而是像喝鸡尾酒一样，把几种药混着吃。而那些没有任何标签线索只有颜色的瓶子，恐怕就是证据了。

那是一种可怕的病，传染病，那是在最亲密的人之间传播的。

那种病是治不好的。母亲不幸染上了这种病，父亲并没有嫌弃和抛弃母亲，反而尽心竭力地为母亲治疗。父亲和母亲都在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那自然是为了他们的宝贝女儿，为了让她不被歧视，为了让她的心里没有阴影，为了让她的生活可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