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转过了头，就看见了林森的肚子，又抬起了头，终于看见了林森的脸。林森也看清了老太太的脸，那脸上布满了数不清的皱纹和黑斑，双眼空洞无神，仿佛眼珠都已经凝固了。老太太开口说话了，林森几乎没看见牙，老太太好像已经没有牙了。

“你要吃鱼吗？”老太太说。

“不是……是我的车没有油了，我想借点……汽油。”林森说着，还指了指院子里的车，显然是怕老太太不明白。

“啊……那种油，我也没有。”老太太说。

林森心里直骂，心想：真是人老精，马老猾。就凭院子里这四辆车，你愣说没油，谁信哪？你这明摆着是要坐地起价呀！得，谁让我今天倒霉！

林森刚想说话，老太太却先开口了：“大夫家，或许有油……”

15.（06）“丫头。”随着老太太一声喊，别墅的门开了，从里面跑出个小姑娘。小姑娘并不大，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一直跑到了老太太跟前。

“你带着这位先生去大夫家，他不认得路。”老太太说。

“是。”小姑娘答应一声，向林森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森跟着小姑娘出了院子，向北走着。一路上，小姑娘都没说话，只顾走路。林森觉得冷清，就和小姑娘搭讪。

“小姑娘，你奶奶多大年纪啦？”林森问。

“我没有奶奶。”小姑娘答。

“啊，那你姥姥多大年纪了？”林森问。

“我没有姥姥。”小姑娘答。

“呃，刚才……刚才那老太太是你什么人哪？”林森又问。

“是我主人。”小姑娘用手指着一个院子，对林森说：“到了，那就是大夫家。”说完，小姑娘就跑开了。

林森一边向那院子走着，一边回味着小姑娘的话。主人，小姑娘是保姆吗？那也不对，哪有这么小的孩子做保姆的？

院子里没有人，院门是开着的，林森就径直走进去了。这个院子更大，院子里的车加起来估计得值一个亿。人怎么能富成这个样子？

林森觉得特泄气。跟人家一比，自己简直连个屁都不是。走过游泳池的时候，林森还特意看看有没有鱼。没有，人家这是真正的游泳池。看来，甭管贫富，人的品位总是有高下的。

别墅的门也是开着的。林森在门上敲了两下，问了声：“有人吗？”见无人应答，就直接进去了。一楼很是宽敞，家具装潢都很是奢华。林森站着看了看，听了听，发现二楼似乎有人。林森循着楼梯，上了二楼，见一间屋子开着门，一个人面朝里坐着。

林森觉着这人的背影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那屋子里不断传出咔嘣咔嘣的声音，那个人的头还微微动着，好像是在吃东西。这吃东西的声音，也太奇怪了点吧？林森想着，就走进去了。

“请问……”林森说到这，已经走到了那人跟前。那人也已经转过了头。林森看清了那个人，也看清了那个人吃的东西。林森那张着的嘴就合不上了，想说的话就说不出了，想走，已经迈不动腿了。

那个人吃的东西是——蜡烛，白色的蜡烛！那个人是——苏天白。

15.（07）苏天白笑了，还是那种温文尔雅的笑。林森想跑，却只能想想。他觉得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已经冰冻了，从头顶到脚底都嗖嗖地冒着凉气。

苏天白说话了，说了三个字：“你来了。”那不是问话，而是在打招呼，像老朋友一样打招呼。林森听懂了，好像他的脑子还没有冻。林森想说点什么，牙齿却在不住地打颤。林森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你……”说完这个字，林森忽然觉得周身的血液好像已经解冻了，力气好像也恢复了。所以他下面的话，就没说。他直接就跑下了楼。是的，他要跑。有说话的力气，还不如留着跑。楼梯离门口并不远，可是他却怎么也跑不到。好像使了半天劲，蹬了半天腿，还在原地。

“你要去哪儿？”

苏天白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林森一回头，就看见了苏天白。苏天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楼，现在就站在他身边，而且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苏天白脸上身上的皮肤和肌肉在迅速地开裂，掉落，只片刻的功夫，苏天白就剩下了一副白骨……

林森惊叫着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朱琳，朱琳的一只手正抓着他的胳膊。林森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头扑进朱琳怀里，哇哇地哭了起来。

朱琳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搂着林森的腰，又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就像一个温柔的母亲在轻轻抚慰她的孩子。

当一个孩子痛哭失声的时候，聪明的母亲都是不会问的。她会一直等，等这个孩子哭过了，哭够了。

林森哭过了，也哭够了，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朱琳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

如果一个男人哭过了也哭够了，你还当他是个孩子，那你，就是个傻子。

朱琳，显然并不傻。林森走的时候，抱了朱琳，抱的很紧，很久。

林森走了以后，朱琳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景色很好，晴空万里，骄阳似火。

看着看着，朱琳哭了，无声的哭了。眼泪滑落脸颊，落在腿上，落在床上……

林森想哭的时候，可以扑进朱琳的怀里。朱琳想哭的时候，又该扑向谁呢？

16.（01）午后的阳光向来是温暖的，温暖的阳光正照在宽大的书桌上。

苏妍正盯着这书桌，盯着书桌上的阳光。因为那书桌上，阳光下有一行字。那行字是竖着写的，字很小。如果不是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如果不是阳光直接照在上面，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在斑驳的桌面上还有这么一行字。

苏妍站起身，把脸凑进了那行字。那字体娟秀，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而且可以看出写字的女子必定是个美貌端庄的人。

那行字，并不长，一共只有三个字。

那三个字是，对不起。

苏妍坐下了，就坐在苏天白的那把大椅子里。自从苏妍懂得了男人和女人的事情以后，她就一直怀疑，怀疑三楼的秘密是和女人有关的。换句话说，她怀疑父亲在三楼藏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是谁，她不知道，也没有见过，她一直怀疑那个女人就是曾经在她的梦里出现过的长发女人。不管那女人是谁，肯定不是母亲。

如果是母亲藏在三楼，绝对不会十几年都不下来看自己的女儿，也不让女儿上去看她。天下哪有这样的母亲？

现在看到了这行字，苏妍开始疑惑了。她首先想到的问题是这行字究竟是写给谁的，是写给父亲的，还是写给她的？

如果是写给父亲的，为什么不写在纸上，为什么要写在桌子上？如果是写给父亲的，自然是要让父亲看见的，那又为什么写得这么隐蔽？

如果不是写给父亲的，那就是写给她的。可是天下有哪个女人会写这样一行字给她呢？即使她们伤害了她，她们会在父亲的书桌上写下这样一行字吗？能写下这行字的女人，恐怕就只有她的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