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座了。有些个座，坐着人呢，那自不必说。还有些个座，坐过了人，杯盘狼藉的餐桌，就是绝好的证明。

这样的座儿，当然也有人会坐的。而且可以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的，一边兴致盎然地研究着前人的遗迹。这个花生应该是果仁菠菜里的，这块骨头没啃好，这个人不吃肥肉……

洪涛来不了这个。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端着餐盘，仔仔细细地寻找着，寻找着未被开发的处女桌。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就找着了。

洪涛一阵风似的就飘过去了。结果连碗里的汤都洒了，只不过是洒在了餐盘上。

洪涛刚坐下，就发现一个影子罩住了他。抬起头，洪涛就看见了孟主任，病案室的孟主任。孟主任也坐下了，坐在洪涛的对面。

洪涛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孟主任没搭理他，也没吃饭，更没喝汤，而是看着他。孟主任就坐在对面，直视着洪涛，看得洪涛心里直发毛。

12.（02）洪涛没心情吃饭了。他思索着，哪里得罪了孟主任呢？孟主任管病历，自己的病历写的挺好的呀，交的也挺及时呀，怎么就得罪她了呢？

难道是自己脸上有不整洁的地方，恼了孟主任，孟主任可是个明察秋毫的人。

洪涛想到早上起晚了，就随便洗了几把脸，大概是眼屎没洗掉。所以就很自然地低下头，悄悄地擦了擦眼角。没有，四个眼角都没有。

莫非是胡子没有刮好？早上根本就没刮，没来得及。洪涛悄悄地摸摸胡子，胡茬很短，并没有到非刮不可的程度。

难道是鼻毛长了，哎呀，可有一阵儿没修了！洪涛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鼻孔。结果，鼻子一阵痒痒的，忍着，忍着，没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震得洪涛一阵晕。

洪涛的这个不合时宜的喷嚏，直接引发了两个后果。

其一，孟主任走了。无论是谁，碰上这种事，这饭都没法吃了。

其二，引发了一连串咯咯的笑声。那是一群小护士。一个个掩着口，捂着胸，按着腰，笑得花枝乱颤。

洪涛开始没反应过来，脸上自然地又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结果引来更大声的笑。洪涛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刚才在孟主任对面做的一连串有意无意的动作，在别的人看来，简直就是在搔首弄姿，或者说的再直点，在调情，和孟主任！孟主任的女儿都快生孩子了，那都是快当姥姥的人了！

洪涛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脖子跟着也红了。那真的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极了。他真恨不得有个什么缝的地方可以躲一躲。

洪涛心里不停地祷告：拜托，拜托，你们这些小姑奶奶可别到处乱说呀！

接着他就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孟主任。孟主任会怎么看这件事呢？该怎么和孟主任解释呢？孟主任是管病历的，自己是写病历的。想不见面，不打交道，那是不可能的呀！孟主任会怎么收拾自己呢？

幸好洪涛的心脏没毛病，否则这会儿，他得回急诊室了，而且是被抬回去的。

12.（03）可是洪涛毕竟是洪涛，洪涛毕竟不是小护士。

小护士们在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笑，叽叽喳喳哼哼呀呀地叫。

洪涛在脸红过了以后，心乱过了以后，已经在冷静地思考了。孟主任虽然一直在看他，但是真的看见他了吗？她是不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倘若一个人盯着另一个人看，却又好像没有看见，那通常会有两种可能。

其一就是看人的人一直在想着被看的人，或者说是在想着与被看的人相关的事。

其二就是看人的人一直都在想别的人，别的事，看人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孟主任究竟属于哪一种呢？她是在看我吗？她是在想和我相关的事吗？难道她知道了我的秘密？难道那天的那个人是她？

孟主任没收拾洪涛。孟主任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好像连对面坐的是谁都没看清楚。直到洪涛那个响亮的喷嚏声响起来的时候，她似乎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可是那个喷嚏响完以后，她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人。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是他！

对了，对了，他是苏天白的女婿。难道这件事是他做的？他真有这么大的胆子？莫非那件事也是他做的？

啊！对了！对了！他是苏天白的女婿。啊！不对。不对。还是不对。苏天白已经死了，他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对苏天白没有用，对他自己更没有用。他只不过是个医生，急诊科的医生。

孟主任站起身，走了，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了。

她觉着这屋子里乱哄哄的，她心里也乱哄哄的。她迫切地需要安静，需要安静地想一想，想一想她究竟怎样做才能活下去！

是的，活下去。

这么简单的事，现在在孟主任看来，似乎已经是一种奢侈了。

因为她，还有她的女儿，还有她的女儿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都已经受到了威胁，死亡威胁。

13.（01）下班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孟主任还坐在她那把大转椅上发着呆。

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们一走，病案室里就显得有些冷清了。孟主任觉着有点儿冷，她起身去关空调，发现空调是关着的。

孟主任苦笑着回到座位上，神情沮丧。她倒了杯开水，没喝，用手捧着。杯子是玻璃的，她竟未觉着烫……

上午的时候，病案室里还是很忙碌的。关于病历，那是有许多事要做的。回收，整理，检查，返修，编目，录入，装订……送病历的，取病历的，复印病历的，来来往往的进进出出的人，多着那。

总之，大家都在忙。孟主任也在忙，正忙着检查一份病历，发现没什么问题，就装订归档了。然后，她就发现了一封信。收信人是她的名字，名字是打印的，没有地址，也没有寄信人，更没有邮票。也就是说，这封信不是寄来的，而是送来的。

孟主任开始以为里面可能是钱、或者是购物卡，所以赶紧就锁进了抽屉。一直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整个病案室就剩她一个人了，孟主任才把那封信拿出来，想装进包里带回家。

可是拿在手里，觉着不对。倘若是钱，那也太薄了吧！倘若是购物卡，那也太轻了吧！难道就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这年头谁还写信呢？实在是好奇的很，非得马上打开看看。

于是，孟主任先把那封信锁进了抽屉，又里屋外屋转了一遍，确定的确没人，她又锁上了门。这才回来看这封信。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捏着信封往里瞧，有点泄气。没有钱，也没有卡，好像就有一张照片。她把那照片抽出来，拿在手里，仔细一看，愣住了。

照片上只有两个人，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孕妇。老太太并不太老，孕妇却快要生产了。老太太正是孟主任，孕妇是她的女儿。

照片旁边还有四个字，四个烫金的大字。那四个字是，平安是福。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谁拍的，自己怎么就一点儿都没察觉呢？“平安是福”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