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苏妍……苏妍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很舒服。

他又想起了苏天白。苏天白已经死了。他死了，就没有人知道那秘密了。可是，真的……真的没有人知道了吗？或许……或许，还有一个人，恐怕还不只一个人……

08.孟医生其实不是医生。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孟医生不是医学院毕业的。每每想起这件事，她心里多多少少有那么点酸溜溜的味道。然而，这点儿事并没有妨碍她成为孟医生，更没有妨碍她成为孟主任。孟主任是病案室的主任。孟主任虽然没学医，但是病案室这点活还是拿得起放得下轻松自如游刃有余的。

可是孟主任现在有点懵，而且已经懵了有一会儿了。

病案室，当然是管病历的地方。病案室主任，当然也得管病历，而且是主管。病案室的工作是有那么一点繁琐，但是并不难，只要认认真真的，都是能做好的。孟主任自己，更是一个小心谨慎明察秋毫的人。所以，病案室一向是很平静的。

然而，平静的病案室，竟然出事了。说大不大，只是12份病历，失踪了。说小恐怕也不小，那是12份死亡病历。那12份病历，就在孟主任亲自签收之后，在尚未归档形成病案之前，就在病案室里，神秘消失了。

这12个人的主治医生是同一个人，那就是已经死了的苏天白。而且，这12份死亡病历，也是苏天白亲自送来的。这一点，孟主任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个时候的苏天白，简直就不是苏天白了。眼窝深陷，双眼布满血丝，连走路都有些踉跄。这就是孟主任最后一次见到的苏天白。

病历在交到病案室之后，偶尔会被一些主治医生要回去，修一修，补一补。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苏天白，已经死了。那么又是谁，把病历拿走了呢，为什么拿走的呢？

这件事要不要汇报一下呢？究竟是汇报，还是假装不知道呢？汇报会有什么后果？假装不知道又会怎么样呢？这12个人已经死了，难道还会有人来查病历吗？过一阵子，就说已经销毁了？不对，不对，没有人查，怎么还会有人偷？偷这种东西，能干什么用呢？苏天白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难道……

哎呀，这可怎么办呀？要不问问他？不行，不行，问他更不行。唉……还是告诉他吧。

孟主任匆匆忙忙地敲开了付院长的门。付院长就是院长，苏天白那间宽敞的办公室已经属于付院长了。

“付院长……”孟主任开口了。开口了，就后悔了。孟主任很聪明，聪明的人都会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孟主任其实并不是经常会犯错误的人。只是，今天……今天，孟主任是真的有点急了。

孟主任捂着嘴，低着头，咳嗽了两声，仿佛喉咙很痛的样子。其实真的有点疼，孟主任都上火了。

“院长……”孟主任又开口了。这就是孟主任的可爱之处，也是孟主任之所以成为孟主任的诸多原因之一。

“病案室里，出了点状况……”

孟主任小心翼翼述说的同时，还偷偷观察着付院长的表情，

“我们丢失了几份病历……总共是12份，都是苏天白院长送来的。”

孟主任白费心思了，付院长像木雕泥塑的一样，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12个人，都死了。”

说完这句话，孟主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孟主任心说：这件麻烦事从现在开始就算正式移交给您付院长了，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办。你不说，我就这候着了。嗯，这会儿舒服多了。

沉默半晌，付院长终于开了腔。可是孟主任依旧看不出付院长究竟是喜，是忧，是怒，还是乐。

付院长的脸上还是没有一点表情。

“病历丢失的事情吗，历来有之。很多医院都有这样的问题，很难完全杜绝的。这个问题吗，就先到这里，院里再研究研究，先不用声张，也不用多虑。”

出门的时候，孟主任有点失落，还有点忐忑。这不是她所预想的结果。付院长的指示可以说是指示，也可以说不是指示。因为这指示很具有智慧，这样的智慧得历练多久才能具备呀？

付院长提到了病历丢失，却没提死亡。将来万一出了事，付院长可以说：哎呀，这个是死亡的呀！这个我怎么不知道呢？

付院长只需要说到这里，后面的话不用说了。他不知道的原因必然是你没有说。你说你说了，那也是没有用的。他说你没有说，你就是没有说。

付院长关于是否声张的指示，用的词是，先不用。什么是先不用，这个先管多长时间，管到什么时候，那个你自己去悟吧。

整件事就像是一个球，在付院长那里转了个圈，回归孟主任了。孟主任后悔了，不如不来了，不如不说了。孟主任的火上得更厉害了。这回嗓子真的疼了，简直要说不出话了。

付院长和苏天白很有缘份。

两个人是同龄，同乡，同一年考进了医学院，同一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同一天成为医生。不同的是，付院长做了很多年的副院长，苏天白却做了很多年的院长。付院长前面永远有个苏天白。

苏天白终于死了，死了以后，付院长才终于成了院长。付院长觉得自己是司马懿，而苏天白是诸葛亮。司马懿永远不是诸葛亮的对手，可是司马懿活的久。

他和苏天白表面虽然和气，暗里却始终在争斗，这一斗就是十几年。十几年里，付院长一直处在下风。苏天白风流倜傥，长袖善舞，广结良友，院里院外都是一呼百应。

尤其是苏天白那张脸，永远挂着那种温文尔雅的笑。不是永远，在单独面对付院长的时候，那种笑也会变得有些冷酷和讥诮。苏天白一定没有想到，这种笑有好几次都差点要了他的命。

付院长虽然一直没有表情，心里却早已炸开了锅。

震惊，愤怒，喜悦，凄凉，疑惑……真的是百味杂陈。

既生瑜何生亮的痛苦，才刚刚消减了那么一点儿，苏天白的影子就又出现了。死了12个人，苏天白治死了12个人。苏天白也会治死人？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他怎么就不知道呢？苏天白已经死了，再致命的弱点对一个死人有什么用？他要是早知道，苏天白就是不死，也得把院长的位子倒给他。

然而，这12个人的死真的和苏天白有关吗？他虽然妒忌苏天白，妒忌得要命，但是他对苏天白的业务能力还是颇为信赖的。如果他躺在手术台上，如果让他来选择医生，他一定会选苏天白。

付院长缩在那张真皮的大转椅里，呆呆地凝视着眼前那宽大的办公台。

他忽然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下苏天白的名字，凝视良久，然后在这名字上加了个框，然后又画了个叉，然后又涂黑了，黑得完全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付院长的嘴角泛起一丝笑，那是冷笑。

09.苏妍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