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1）做梦，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死人是不可能复活的，更不可能站在他面前。洪涛闭上眼睛，闭上了又忍不住，忍不住就又睁开了，睁开了就又看见了女孩。女孩还站在那儿，对着他笑。那笑似乎……似乎是温暖的，好像……好像没有恶意，对，没有，绝对没有恶意，一丝都没有。

洪涛慢慢地坐了起来，伸出了手，想触碰一下那个女孩。那女孩似乎不愿意被他碰，她在向后退，退得并不快，脸上依旧挂着笑。

洪涛回头看看苏妍，苏妍还在熟睡，熟睡得像个婴儿。

洪涛慢慢地下了床，慢慢地站起身，女孩还在向后退，已经退到了卧室的门口。洪涛轻轻地走过去，走向那女孩。女孩已经推开了门，仍然在向后退。洪涛看见了，看得很清楚，女孩是推开了门，然后才出去的。

那原本关闭的门，现在是开着的。女孩已经在门外了，洪涛跟着也出了门。出了门，洪涛就看见了女孩，女孩已经下了楼。洪涛也下了楼，抬头看时，女孩已经到了大门口。那是这套别墅最后的一扇门了，那门上装有两把锁。洪涛走向了那扇门。女孩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打开了那扇门，出去了。门洞开着，一阵冷风吹进来，洪涛感到了一阵寒意。

洪涛犹豫了，他该不该跟出去呢？他回头看看，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那是什么，好像是楼梯，好像什么也没有。他心里很清楚，他此刻最想看到的，是苏妍。他最想苏妍此时此刻能够出现，哪怕是站得远远的，站在楼梯上面，最好苏妍能够跑过来，拉住他，把他拉回去，回到他们的床上。

06.(02)即使是做梦，也还是在床上做的好。

苏妍没有出现。洪涛还是走出了那扇门。晴朗的夜，一丝风都没有。洪涛的那阵寒意，似乎不是风吹的，而是从心底，升起来的。

女孩站在不远处，背对着洪涛。洪涛看着女孩的臀，那丰满的，包裹在牛仔裤里的臀，是向上翘着的。那淡蓝色的牛仔裤下，女孩的脚上，穿着一双鞋。那是一双粉色的鞋，鞋跟细长。

洪涛看看自己，自己仍旧穿着睡衣，鞋……没穿鞋。此时，他方觉出脚底的一丝凉意。

女孩迈开步子，向远处走去。那细细的鞋跟踏在地上，竟没有一点声音。洪涛这回没有犹豫，径直跟了过去。硬梆梆的地面，有点硌脚。女孩走的很快，洪涛跟的有些吃力。要是有双鞋该多好啊，洪涛想。

虽然很艰难，洪涛还是跟上了。那淡蓝色的牛仔裤和粉色的高跟鞋，就在前面，就在不远处跳动着。这是要去哪儿啊？这是梦吗？怎么这么真实？是梦，怎么还不醒呢？然而，他真的希望醒过来吗？洪涛不知道。

06.(03)淡淡的月光下，他们已经走进了一片树林里。绿树成行，芳草遍地，踏在脚下，湿漉漉的。哎呀，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脚。洪涛停下来查看，是一段枯枝，竟然真的感觉到了疼。站起身的时候，什么东西又扎了一下他的胳膊。洪涛咧咧嘴，那是一根树枝，长在树上的枝。那么粗，像婴儿的手臂。枝头尖尖的，幸好并不锋利。

女孩在前面走着，洪涛在后面跟着。他们走过树林，走上了一处山坡。洪涛忽然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可是又想不起来。这是哪呢？什么时候来过？和谁来的？

啊，想起来了。这地方来过，真的来过，和苏妍来的，就在不久前。

这里是，西郊墓园。

洪涛有点害怕，他可不想来这儿，不想一个人来这，尤其是在夜里。还好，不是一个人。啊！那女孩，算是一个人吗？她不是死了吗？

洪涛停下脚步，抬头寻找那女孩。女孩不见了。他举目四顾，四野空旷，哪有什么女孩，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想到了鬼，他心里又咯噔一下。没有鬼……最好。

有没有鬼，洪涛现在不敢肯定。他敢肯定的是，这里有太多的墓碑。一排排，一行行，连绵不绝，数不胜数。凄凉的夜，凄凉的月光里，凄凉的墓碑，凄凉地伫立在凄凉的墓园里。这凄凉中，还有个凄凉的洪涛。

做梦，做梦，做噩梦，噩梦，该死的噩梦，快点醒过来吧！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我在床上，我保证我在床上，我正在床上做梦，我和苏妍在一起，和苏妍……

他闭上了眼，又睁开了，还是没有床，没有苏妍。

06.(04)他感到喉头很干涩，似乎连唾液都咽不下去了。他的牙齿紧紧地咬在了一起，还不停地打架。他的双腿在战栗，好像都要麻痹了。他的手臂在颤抖，好像都抬不起来了。

这是恐惧，极限的恐惧。洪涛知道，以前就知道。只是这一次，他深深地体味到了。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救他？谁会来救他？苏妍！苏妍！对，苏妍会来救他。苏妍……苏妍在哪呢？她……她不会还在床上吧？床！床……对，床。我得回去，我得回床上去……

洪涛奔跑起来了，是的，他在奔跑。他要逃离，逃离这墓园，逃离这噩梦，逃回到床上，逃回到苏妍的身边。

跑……跑……继续跑……不能停……不能停……

他已经气喘吁吁，精疲力竭了，却怎么也跑不完。墓碑，墓碑，还是墓碑，跑不完的墓碑，望不尽的墓碑，数不清的墓碑，墓碑，还是墓碑……

最后，他跌倒了，跌倒在一个墓碑旁。洪涛苦笑着，抬头看那墓碑。凄凉的月光里，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笑脸，温文尔雅的笑。笑脸旁，赫然刻着三个字。

那三个字是：苏天白。

洪涛凝视着苏天白的那张脸，忽然眼睛一亮，但是很快，又黯淡了。他又笑了，还是苦笑，然而这苦笑似乎也笑不下去了，那苦笑很快就在嘴角僵住了。他的整个人也僵住了。

恐惧瞬间已经笼罩了他。因为他忽然发现，苏天白的墓碑后面，竟然站立着一个人。那人隐在墓碑的后面，身子被整座墓碑遮住了，只露出了一个头。只有头，没有脸，因为披散的长发已经遮住了脸。

06.(05)洪涛坐在地上，已经不动了。他怕他一动，就会被那人发现。他的人虽然没有动，他的眼睛却在动。他在寻找……寻找那人的影子。可是他没有看到影子，只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夜色。

洪涛不动了，却发现那个人在动，而且动作很缓慢。洪涛的心却跳得异常的快，似乎就要跳出喉咙了。那个人缓缓地转过了墓碑，走向了洪涛。洪涛拼命地用手支撑地面，他想借助这支撑反弹的力气站起来。他想的是只要站起来，他就可以跑。然而，他绝望地发现手脚都已经没有了力气。

只片刻的功夫，那人已经站在了洪涛面前。洪涛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他已经看到了那个人的脚。那个人有脚，脚上还有鞋，那是一双粉色的鞋，鞋跟细长。接着，洪涛就看到一条牛仔裤，淡蓝色的牛仔裤。然后，他就看到了t恤，纯白的t恤。洪涛那个僵在嘴角的笑，终于活动了，而且很快扩散到了脸上，仿佛连眼睛都有了笑意。虽然还没有看到脸，他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