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林森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不知道是叹息那个领带夹，还是叹息他的痔疮，或者都不是。

叹息完了，林森觉得很舒服。林森舒服的时候，通常会想起女人。所以他就想起了那个人，然后嘴角就有了笑意。

“她要是能给我生个孩子，该有多好！”林森想。

一阵风吹过，他忽然觉着有点冷，也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不但很严肃，而且很严重。

那就是苏天白虽然死了，但是苏天白的秘密，他的秘密，他和苏天白的秘密，并非完全是他自己的秘密！

那秘密别人也可能知道，可能会有很多的人知道。或许，他们已经知道了……

04.急诊科，从来就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洪涛就在这里不停的重复着他的故事。

34床的老太太来的时候昏迷着，醒了以后就一直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查床的时候，老太太突然睁开眼睛，瞪着洪涛说：“你来了？”洪涛说：“啊，我来……”“你是来接我的吗？”“啊？不是，我是来……”“老东西，不许你讨小老婆！”声音尖厉，刺激的洪涛起了一身疙瘩，鸡皮的。

18床的老头已经在急诊室里住了一周多了，用药勉强维持着生命。老头的嘴里插着呼吸机，干枯的双手时不时在空中抓挠几下，双眼空洞地凝视着天花板，眼泪都是混浊的。

29床的女人，肝癌晚期，自己还不知道。一旦呼吸出现问题，她的女儿就得面对是否插管的抉择。一边是生存，一边是痛苦，中间是她的母亲，而她自己还不满20岁。

42床的男人正为他失去的那条腿号啕大哭。洪涛想：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愿意用一生的财富换回那条腿。

23床的女人忧虑着脸上的那个伤口。她拉着洪涛的胳膊问：“会留下疤痕吗？不会吧？真的不会吗？”

查完床已经快中午了。洪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回到办公室，刚刚坐下，伸手去拿水杯，还没来得及拧盖子……

一个护士急匆匆跑进来，叫道：“洪医生，跳楼！”

听到“跳楼”这两个字，洪涛的心里咯噔一下，他随即想起了苏天白，想起了苏天白的那张脸，想起了那张脸上的表情，还有苏天白的秘密。

苏天白的秘密，也是他的秘密。这秘密会不会因为苏天白的死亡，而成为永远的秘密……

“洪医生……”护士的语气是温柔的，神情是焦急的，目光是询问的。

洪涛猛然醒悟，腾的站了起来，向外飞跑。

冲进急诊室的时候，洪涛就看到了血，满地的血。

急诊室里的气氛很沉重，很压抑。李护士长在哭，抽泣着哭，她不时地用手背抹抹眼泪。王护士面色是苍白的，她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拳头却放进了嘴里，放进嘴里咬着。宋医生眼圈是红润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指甲已经陷进了肉里，她自己仿佛还不知道。

洪涛有些狐疑，她们的这种反应，在急诊科是不正常的，或者说是不常见的。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明白了她们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她们是在难过，更是在惋惜，为那个女孩子惋惜。他自己也感到惋惜，那女孩，太年轻了。

女孩躺在担架上，担架却放在地上。女孩的血已经浸透了担架，流得满地都是。女孩就躺在她自己的血泊中，很多的血似乎都要凝固了。洪涛跪在地上，他试着按住女孩的头，女孩的头在不断地抽动。

女孩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洪涛，眼睛里满含着恐惧，哀怨，还有……还有什么，洪涛也说不清楚。

女孩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洪涛已经做出了判断，那判断只花了短短的三秒钟。那就是，这个女孩就要死了。女孩的头有一半已经碎了，脖子也已经折断了，这就足以致命了。而女孩身上大大小小的骨折，恐怕得有几十处，很多的脏器一定也破裂了，有些恐怕都已经没有办法修复了。一种黄色的粘稠的液体从她的头部慢慢地流出来，流到地板上。洪涛甚至已经看到了女孩的大脑，那是灰白色的。

洪涛凝视着女孩，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那女孩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有着饱满的胸，丰盈的臀，还有那齐肩的长发，柔滑细腻。这生命是如此的美丽，才刚刚绽放，就要凋零了。而他洪涛，还有许许多多像他一样的人，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这生命渐渐消逝。

然而，这生命似乎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消逝，她仍然在挣扎，挣扎……

女孩的眼睛，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然后竟然睁开了。那双眼睛环顾着四周，那眼睛是美丽的，是茫然的，是空洞的。洪涛确定，她什么都没看见。是的，此时此刻她什么都看不见。

女孩的头，动了一下，似乎还想再动一下，洪涛却用力地按住了她的头，不让她动，因为他不忍心，不忍心让她承受更多的痛苦。

女孩的喉头，咯咯地响，她似乎想说话。她真的想说话，她的嘴唇在动，轻轻地嚅动。她确实发出了一些声音，可是那声音很轻，很轻，根本听不清，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洪涛俯下了身子，贴近了女孩的耳朵，对她轻轻地说：“小姑娘，你会好的。”

说完了他觉得胸口一阵难受，他的手也已经攥成了拳，拳头却掩住了嘴，牙齿轻轻地要手指上，抑制着眼泪，那眼泪已经在眼圈里了，眼看着就要夺眶而出了。

女孩的嘴唇仍在嚅动。洪涛又俯下了身，把耳朵贴在了女孩的嘴唇上……

急诊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撞开的瞬间，激烈的讨论声，好奇的询问声，迷惑的窃窃私语声，还有好多好多不知道是什么声音的声音一齐拥了进来。洪涛只觉得耳朵嗡嗡地响，脑袋闷闷地疼，胃里面一阵翻江倒海……

一个女人，风尘仆仆的女人，年纪不太大，却也不小了，疯了似的冲进来，冲进来就扑倒了，扑倒在洪涛的面前。

“求求你……求求你……”女人在哭，在说，也是在喊，在叫，更像是在哀号，“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我的孩……子……子……”

洪涛愣愣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女人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跪着向后退，退出了一大步，然后对着洪涛磕起了头，“砰砰”的磕头声在急诊室里回荡。

女人的嘴里仍然念叨着：“求求你，求求你……”

鲜红的血，鲜红鲜红的血，正从女人的额头上，不断地涌出……

洪涛的眼泪涌了出来，想说话，却已说不出。他一把拉起了女人。女人怔怔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期盼、哀求、恐惧……

那额头上的血仍在流。洪涛看着女人，看着女人的眼睛，摇了摇头。

“啊……”那是哀号，凄厉的哀号，绝望的哀号，痛不欲生的哀号。女人的两个大巴掌，突然同时打在了洪涛的脸颊上，又打在了他的脸颊上，巴掌又握成了拳，拳头不住地捶打着洪涛，捶打着他的胸口。

洪涛没有闪，没有避，更没有反抗，他只是站着，呆呆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