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老魏因为偷吃方便面受罚以后,在这间牢房的等级序列中被降到了末位,刘昆则上升一位,取代了老魏原来的位置。
刘昆原来负责每天用抹布擦地的事。而现在他取代老魏,负责打理杨经武他们三个人的生活,给他们洗衣服,洗碗。伺侯他们吃饭、喝奶粉。
在这间牢房的等级序列中上升一位并未让刘昆感到高兴。他宁愿呆在末位继续擦地。他不愿伺侯这三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为了不伺侯杨经武他们,给他们洗衣服、洗碗的时侯,刘昆故意不洗干净。杨经武他们为此指责了他,但他继续我行我素。最终,三人经过研究,觉得刘昆不适合干这种细活,还是擦地好了。
于是,刘昆在等级序列中又降到了他原来的位置,继续擦地。而老魏则又上升到了他原来的位置。
老魏显然更愿意呆在他原来的位置,这并不是因为等级序列上的高低,也不是因为伺侯杨经武他们是一种荣耀,而仅仅是因为伺侯他们可以趁便喝点他们吃剩下的汤水。刘昆亲眼看到他在给杨经武他们洗碗的时侯,将他们吃剩下的汤水喝掉。当他看到刘昆在给杨经武他们洗碗的时侯将他们吃剩下的汤水倒掉时,他心痛不已地对刘昆说:“喝掉多好,倒了干吗?”
老魏也是从别的牢房转进来的。进来的时侯,他身上有好几百块钱的“鬼票”。杨经武授意陈强从他身上榨了二百块钱。剩下的钱,他不敢花了。他对杨经武他们谎称没有钱了。
在杨经武的授意下,陈强和王文辉让四板以下,也就是在等级序列中排在刘世喜后面的人给自己家人写信要钱。
“我家里没有什么人,只有我一个,没有人会给我寄钱。”刘昆首先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家里没有人会给自己寄钱。谁都明白,即便家里寄钱过来,自己也花不到什么,绝大部分要“上贡”给陈强他们。
陈强非常恼怒,他的目光在几个人脸上移动,最后落在了一个名叫王大朋的河北人身上。王大朋是因为偷自行车被抓进来的。他进来的时侯,身上几乎没什么钱。而其他的人,除刘世喜之外,都或多或少地被他们从身上榨了油水出来。
陈强指着王大朋说道:“你进来一分钱也没出过,你用的手纸、肥皂都是我们花钱买的,你他妈的一毛不拔,以后你别用了。”
王大朋不敢作声。
刘昆以为陈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会不让王大朋用肥皂和卫生纸。不让用肥皂倒还无所谓,大不了就是洗衣服仅用清水洗的不干净。这问题不大。可是不让用卫生纸,他大便之后就只能用手从蹲坑里舀水洗屁股。每次他这样做的时侯,杨经武、陈强、王文辉他们三个总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而刘昆则觉得很恶心。王大朋成了这个号子里面最讨人嫌的人。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大便之后用手舀水洗屁股,更重要的是,他让这里面的“上层人物”——杨经武他们三个——很不爽。刘昆他们都在外面闯荡多年,虽然都没能出人头地,但却都懂得保护自己,趋利避害。既然前三板,也就是老大、老二、老三都讨厌王大朋,那么其他人也就不敢接近他。他被彻底孤立了。
王大朋在这间牢房的等级序列中的位置也被下调了。原来他睡在大通铺上的第八个位置,排在老魏之前,现在则被调到了末位。而刘昆则连升两位,取代了王大朋原来的位置。下调的时侯一抺到底,这很正常。可是上升的时侯一下子升了两位,这有点打破常规。本来提升应该一步一步来,不过考虑到刘昆实在干不好洗衣服、洗碗这种活,他实在无法取代老魏,所以他们就破例将他连升两位。
现在擦地这种活成了王大朋的,刘昆负责擦床板。
这种地方在某种程度上和外面的世界是一样的,“下面的人”察颜观色,见风使舵,根据“上头”的态度来行事,以此来迎合“上头”。那个江天一在这方面表现得尤其让人不齿。王大朋擦地的时侯,他总是吹毛求疵地挑剔他擦的不干净。有一次王大朋辩解了两句,江天一竟然一脚将他踹趴在地,然后还用一只脚踩着他的后背。杨经武他们似乎很乐意看到这样的情景。他们三个抱成一团,组成一个“铁三角”,但却不希望其他人这样。他们希望其他人互相伤害,互相仇恨,以此达到“分而治之,各个击破”的目的。刘昆他们如果窃窃私语,杨经武他们马上就会警觉起来,猜疑地临视着他们。他们怕刘昆他们私底下密谋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因为这个原因,杨经武他们后来规定众人不能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违者“家法”伺侯。在这些方面,杨经武这个抢劫犯表现出了一种与权谋家相比毫不逊色的智慧。很多时侯,刘昆会想,象杨经武这样的人真是生不逢时。按照厚黑教主李宗吾的厚黑学理论,那些历史上的大人物之所以能够成为大人物都是因为具备两个特点,一是脸皮厚,二是心肠黑。在刘昆看来,这两个特点,杨经武是占全了。如果生于风云激荡的乱世,以他的厚脸皮,黑心肠,再加上他“统御的智慧”,他完全有可能成为一代枭雄,甚至有可能象刘邦、朱元璋那样成为开国皇帝,最不济也会成为象黄金荣、杜月笙那样的人物。而在现在这个时代,他只能到牢房里来展现他的“统御力量”和“统御智慧”。看来真的是时势造英雄啊。
第五十七章
刘世喜这天出庭受审。
“刘世喜看来要玩完了。”刘世喜被管教带出牢房以后,杨经武说道。
“我看他死定了。”江天一说道,“今天早上我看到他这里——”江天一指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这里发黑——”
“那叫印堂发黑。”杨经武有些鄙夷地说道。
“对对对,是印堂发黑,大哥真是有水平。”江天一不失时机地逢承道。
杨经武得意地笑了。
江天一接着说道:“他印堂发黑,脸上有一团黑气,那是死气,我看他必死无疑。还有,我今天早上听到外面有乌鸦叫——”
听到这里,杨经武笑了。“乌鸦叫?我怎么没听到?”杨经武笑着说道,“你们听到了吗?”杨经武问众人。
老大既然说没听到,那谁会说自己听到了呢。
众人都摇头说没听到。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江天一自我解嘲地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刘世喜是死定了。”
刘世喜连续两天出庭受审。第二天下午回来的时侯,他神情木然,面孔憔悴。刘昆觉得他真象江天一头天所说的那样,印堂发黑,脸上隐隐罩着一团黑气,若有若无。
“怎么样?”刘昆关切地问道。
“死刑。”刘世喜木然说道。
刘昆心中很是戚然。
当天晚上值班的时侯,刘昆看到刘世喜躺在铺上小声抽泣。他哭了很长时间。哭着哭着,他突然坐起身来,咬牙切齿,表情很是可怕,双拳握得紧紧的,心中似乎有着巨大的仇恨。刘昆真为他的状态担心,真怕他会突然发疯。他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刘昆和与自己一起值班的老魏紧张地看着他。但最终,他还是躺下睡着了。
收到判决书几天之后,刘世喜收到了儿子的来信。儿子的来信让他兴奋异常。他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边看一边不停地抽噎着。最后当情绪稍稍平复以后,他把信递给了刘昆。
“看看我儿子的信写得怎么样。”
刘昆接过信看起来。
爸爸:
那天在法庭上,我看到你比以前瘦多了,背也有点驼了。你在里面肯定吃了不少苦。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法院是怎么判决的,我都一如既往地认为,我的爸爸是一个好人。过去是,现在也是,将来......仍然是。
现在村里的小伙伴都不跟我在一块玩了。他们说你杀人了,是个大坏蛋。可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的爸爸。我记得你在家的时侯,有时侯和妈妈拌嘴,妈妈骂你,你从来不还口。有要饭的到咱们家来,你从来没有象村里不少人家那样把要饭的往外赶。你总是会给他一个馒头。还有,以前我放羊的时侯,因为贪玩,羊跑到了别人家地里啃麦苖,被人家逮住以后按在地上把羊腿扭断。可是当别人家的羊跑到咱们家地里的时侯,你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你比很多人都善良。你从来没有伤害过一个人,甚至连一只羊,你都不忍心伤害它。你这么善良的一个人,如果不是被逼得忍无可忍的话,我相信你绝对不可能拿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