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睡觉的时侯，刘昆被安排睡在大通铺上最后面靠厕所的位置。他与身旁的一个河南人合盖一条被子。

半夜的时侯，刘昆被人叫醒了，同时被叫醒的还有他身旁的河南人。他懵懵懂懂地不知道怎么回事。

“起来起来，我们得值班。”身旁的河南人轻声对他说道。

几天之后，刘昆熟悉了这里面的情况。

手腕上刺着蝎子的东北人名叫杨经武，是这间牢房的老大，此人是因持刀抢劫被抓进来的。挨着他睡的是老二陈强，再往下是老三王文辉。陈强和王文辉也都是东北人，他们分别是因为盗窃和伤人被抓进来的。东北人一向以凶悍著称，并且还非常抱团，他们占据大通铺上的前三个位置一点也不奇怪。

中国人喜欢搞等级制度，就算是在牢房里也是如此。在这间牢房，众人睡在大通铺上的位置对应着各自在这间牢房的地位。刘昆是新来的，睡在末位，地位当然也就最低。这有点类似于梁山好汉排座次，众好汉在山寨的地位决定着他们在聚义厅上坐哪把交椅。而在这里，众人在这间牢房的地位决定了他们睡哪个铺位。

这里的一日三餐都是格式化的。早上是一个馒头加一点稀饭，中午是两个馒头加一点菜汤，晚上是三个馒头加点菜汤。打饭的时侯，负责打饭的人要先向外面的人报牢房里的人数，外面的人根据人数将馒头从铁门上的小窗放到里面负责打饭的人准备好的桶里。然后，负责打饭的人将馒头按照定额分发给众人。发馒头也是按等级来的。老大、老二、老三是在一起吃饭的，分给他们的馒头也都是最好的，个大，面白，做工也好，有模有样——刘昆听别人说，这样的馒头都是管教吃剩下的。——而越到后面，馒头个也越小，不光是个小，还黑，还难看，简直不象馒头，只是一个个随便用手捏出来的面团，奇形怪状，让人怀疑那做馒头的是不是一个八岁的小孩。

馒头是有定额的，这一点是雷打不动的。可是稀饭和菜汤很难保证人人有份。很多时侯，僧多粥少，打饭的人先紧着前面的人，后面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仅靠看守所提供的一日三餐是根本吃不饱的。不过，这里每天都有人推着售货车来卖东西。有吃的，也有生活用品，象牙刷、牙膏、卫生纸之类的。可是那价格都比外面要贵多了。

在这里面买东西是不用钱的。关在这里面的所有人，他们在进来的时侯，身上的钱都要交出来，然后换成购物劵给你。这种购物劵被关在这里的人称为“鬼票”。

刘昆拿一百块钱的“鬼票”买了一条旧被子。剩下的钱，他要省着花。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多长时间。他父母双亡，也没有什么能给他送钱的亲戚。他得作长远准备。

虽然每天都处于饥饿之中，可是他却不舍得拿“鬼票”出来买东西吃。那三个睡在前三个铺位的东北人——他们称为前三板——几乎天天都要买包子吃。前门的墙角处，堆满了奶粉、方便面、白糖、榨菜这些食品。这些都是属于他们的。他们三个是不存在吃不饱饭的问题的。不光如此，他们吃的比很多外面的农民工要强多了。至于分给他们的馒头，虽然都是最好的，可他们却很少吃。他们把吃不了的馒头慷慨地拿给刘昆他们。这让刘昆感觉这几个人还算不错。

这天，老二陈强把刘昆叫到跟前说道：“刘昆，你来到这里也好几天了。你看，你用的饭碗，勺子，还有毛巾，还有卫生纸，肥皂，这些都是我们花钱买的，你是不是也得拿点钱出来？”

刘昆踌躇了一下问道：“我拿一百块钱行吗？”

“一百块钱哪够？这里面什么东西都比外面贵多了，外面五块钱的东西，这里至少要十块。你拿二百块钱吧。”

刘昆吃了一惊。自己身上只有二百三十块钱“鬼票”，现在陈强一下子要他拿出二百，这也太黑了吧。看来，他们的馒头不是白给的。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他不想给，可是在这里，三个东北人说了算。三个人都不是什么好鸟，违背他们的意志，他们肯定要想出种种办法来整自己。

他很不情愿地拿出二百“鬼票”给了陈强。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和外面的世界一样。在外面，自己是一个自由人，可是个人的权益都无法得到保障，更何况现在身陷囹圄。

剩下的三十块钱“鬼票”，他不再节省，两天就花了个精光，全部买包子吃了。他怕不花掉的话，那三个东北人又会找借口向他要。与其给别人省着，不如自己花掉。

第五十一章

三个东北人是这间牢房的统治阶层。他们维持着这里面的秩序。这种秩序是有利于他们的。

杨经武在这间牢房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虽然在外面他只是一个抢劫犯，一个人渣。他身强体壮，一双眼睛里透出凶狠和残忍，再加上身上那令人恐怖的纹身——他不光是手腕上纹着蝎子，两条胳膊上还分别刺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龙尾在手腕上面，沿手臂蜿蜒而上，直到肩窝，但是却没有龙头。他自己的头占据着龙头的位置，这寓意他就是龙头大哥。——这些足以让人望而生畏。不过，仅仅让人望而生畏还不足以确立他的老大地位。他是管教指定的负责这间牢房事务的人，也就是众人所说的“号长”。来自“官方”的任命让他的老大地位名正言顺。当然也让他有恃无恐。虽然无据可杳，不过刘昆推测，管教“任命”“号长”的标准首先就是要能打，要悍勇过人，象杨经武这样，要能摆平众人，让众人惟命是从。唯其这样，才能建立秩序。这种地方是不讲什么以德服人的，而是以力服人，谁最厉害谁就是老大。这就如同在动物世界中，作为狼群首领的领头狼必然是狼群中最凶猛的一样。否则他的地位就会受到挑战。

刘昆不得不承认，管教们“任命”杨经武当“号长”确实是有眼光的。他的确是当“号长”的料。这不光是因为他悍勇过人。虽然他没多高的文化，据他自己说，小学都没毕业，可是他却象很多老谋深算的政客一样，深谙统御之道。他深知个人的力量终归是单薄的，因此他把陈强和王文辉作为左膀右臂。三人沆瀣一气，让其他人不得不对他们俯首帖耳。他们三人联合起来从其他人身上榨钱。弄到钱以后，三人共享。他们堆在墙角的方便面、奶粉、白糖、榨菜其实都是用从别人身上弄到的钱买的，但是他们却视为己有，没有别人的份。肥皂和洗衣粉，也都是用别人的钱买的。可是别人用的时侯却还要向他们打报告，他们同意了，你还得说声谢谢。

杨经武在这个十多平米的空间里简直就是皇上。他说一不二，唯我独尊。铺床叠被这样的事，他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就有人代劳。早上洗潄的时侯，有人小心翼翼地在旁边伺侯着。伺侯的人会将牙膏挤在牙刷上恭恭敬敬地递到他手里。不光是洗潄的时侯有人伺侯，吃饭的时侯也有人伺侯。他——不光是他，还有他的左膀右臂，陈强和王文辉——他们的衣服都不用自己洗。他们专门指定了一个人为他们洗衣服。在刘昆看来，即便是外面的很多有钱人，恐怕也得不到如此周到的服侍。

杨经武喜欢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从前门到后门，周而复始。在他这样来回踱步的时侯，任何人都不能挡道。包括他的左膀右臂，陈强和王文辉，这个时侯都会很识相地让开。在刘昆看来，这种地方对于杨经武这样的人是再合适不过了。在外面他只是一个抢劫犯，而在这里，他却享受着无比的尊崇，连洗脸刷牙都有人恭恭敬敬地伺侯着。在这里，他有机会展现他的统御力量。在这里，他可以将别人的钱财据为己有并且不会为此而受到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