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这个会议的第二个议题，是研究确定王庙庄城中村改造项目，由谁来负责建设的人选问题。这个项目不光是牵涉到扒一些房子，建几栋大楼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要在这里建设一个大型的“建材城”，总投资估计要二十多个亿。更更重要的是，这个改造工程还确定为是市政府一把手——市长张德福的联系点儿。本来这不是个问题，因为他钱程飞一直负责城建工作，城中村改造也是其中内容之一，而且这个工程的前期方案也是他钱程飞组织似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局长王云辉又说要议论一下。谁都知道“工程”很有搞头，难道王云辉不信任他？难道王云辉想插手工程，或者有什么想法？关于他想当局长的想法，他早已给王云辉表露过，该做的工作也做了，该表示的也已表示了，但是王云辉只是应付地说过“会帮忙”之类的不痛不痒的话儿，这仍让他心里没有谱，也常常让他患得患失。他患得患失是有根据的，朱刚和他是一批任命的副局长，资历都差不多，但年龄比他大两岁，所以在市政府的任命文件里，朱刚排在了他的前面，很自然地朱刚成了二把手，他成了三把手。

“笃，笃，笃！”有人敲门。正在苦思冥想的钱程飞忙把脚放了下来，说道：“请进。”

“钱局长，开会的时间快到了。”原来是办公室的小王来提醒他开会。

“知道了。”这也是机关里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有重要的会议或活动，办公室都要来提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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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应声一边拿了个笔记本来到了会议室，离九点钟还有五分钟，党组成员已经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局长王云辉还没有到。这也是机关里不成文的规矩，一把手不会提前到，会按时或晚几分钟到，而其他人一定要在一把手到来之前到场，这可能也是官场里的奥妙吧，这样可能是更能体现一把手的尊贵和威严吧。更有意思的是，谁坐什么位置，该坐什么位置没有人去规定，但大家坐时谁该坐到什么位置上去，自己一定会坐到什么位置上去，绝不会坐错，这在官场上叫“找准位置”。这也是官场上的潜规则，如果你坐错了，大家会感到很不舒服，你本人也会感到很不自然和尴尬。

九点整，果然王云辉的秘书先过来，把王云辉的水杯和文件包放在了会议桌中间的位置上，过了一会儿王云辉也来到了会议室坐了下来。

王云辉环视了一眼大家，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开会有两个议题，一是研究几个干部；二是研究确定王庙庄城中村改造和“建材城”项目建设负责人选的问题。先请文才介绍一下干部考察情况吧。”

说完，他低下头来看一份儿文件。这也是他的习惯，也是不少领导的习惯，可能真的是文件太多看不过来，也可能是一种“显摆”，传达的信息是：你们看，我多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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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文才是人事科科长，他翻了翻手中的材料，说道：“按照上次党组会的安排，遵照王局长的指示精神，结合咱们城建局机关本身和下属的几个公司领导岗位缺位，和需要调整的实际情况，我们人事科通过岗位测评，民主推荐，个别谈话的方式……”接着袁文才详细介绍了民主推荐，组织考察，个别谈话的情况，并提出了拟任人选名单。

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清楚，民主推荐，组织考察，个别谈话只是个程序，也是个形式，谁也不会很认真地对待。只有在某个领导，某个方面，某个因素的作用下，才会被拿来用于堵别人的嘴，或者来证明这样做是对的。大家也明白，拟任名单虽说是人事科长提出的，但那已经是经过一把手同意的，说白了，那是一把手已经“内定”了的。当然，在上会之前，也是与各位已有沟通的，上会也是走走过场而已。

但今天不一样，也注定不会顺利，主要原因也就是局长快退休了，他把位置安排满了，都安排了自己的人，把好事儿都做完了，接任的新局长很不好办，心里也不痛快。副局长朱刚这会儿心里就不痛快，他阴沉着脸，吸着烟没有说话。钱程飞心里也不痛快，但表情却是平和的，不时的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心里却想：忍住，一定要忍住，等当上了一把手之后再说。

袁文才说完了之后，王云辉抬起头，看了看大家，说道“大家都说说吧。”便又低下头来继续看他的文件。

大家吸烟的吸烟，喝水的喝水，没有一个人说话，会场陷入了一片沉寂。

王云辉好像也不急着听大家的发言，他心里知道，要是在以往的会上，大家都不会提反对意见，最多附和着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这事儿就算定了，就算过了。但今天这事儿在下面沟通的时候就不顺利，意见就不统一。出现这种情况，要是在以往，就不会急着上会，就会在下面继续做工作，继续统一思想，什么时候统一的差不多了再上会。但这次他等不了啦，因为说不定哪天上级领导一找他谈话，文件一下达他就没有这个权力了，到那时连突击提拔的可能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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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辉等了一会儿，见大家都还没有发言的意思，便放下文件，点着名儿说道：“朱局长先说说吧。”他之所以点朱刚，让朱刚先说，是有原因的，一是他知道朱刚有不同意见，他要欲擒故纵；二是按照常规，朱刚是常务副局长，一般的会议都应该是先发言的，他点他让他先发言也不会有“故意”之嫌。

朱刚又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才说道：“刚才文才介绍了情况，提出了一个名单，这些名单在下面也议论过多次了，王局长和文才也做了很多工作，我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他停了下来。在官场上，这种会议上的发言，前面的话儿都是“套”话儿，只有“但是”后面的话儿，才是发言人想表达的真实意图。果然，他下面的话儿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王云辉。他接着说道：“但是，对让李连程接任工程建设总公司总经理，我觉得不太合适。”

王云辉看着朱刚没有说话。

钱程飞看了看王云辉，又看了看朱刚，也没有说话。他是在观察，他是在等待，看朱刚还怎么说。

朱刚又接着说道：“我说不太合适是有根据的。第一，据我了解和听到的反映，李连程任常务副总经理，平时就很傲慢，对下面的人甚至科长、副总呼来喝去，很不尊重，特别是老贾调走之后(老贾是工程建设总公司原来的总经理)，他主持工作这半年更不可一世，作风武断，方法简单，群众很有意见。刚才文才也说他的民主推荐票就不如刘红旗的多(刘红旗也是工程建设总公司的一个副总)。第二，他的胆子太大，法律观念不强，大前年工程建设总公司职工集资盖房，原定是盖90至180平米的，他私自决定加盖260平米的房子，受到了市纪委的通报批评。仅管当时老贾是总经理，可后来老贾说，他把图纸已经改了，交给施工队去施工了，才告诉老贾，生米煮成了熟饭，老贾也只有认可，接受纪委的批评了。第三，我曾经听到反映，我想王局长也会听到反映的，说他有受贿的情况。这样的干部，我们要把这样大的，又是这样热门的企业交给他，说心里话，我们心里没有数，也不放心啊！”。说完，朱刚看了看钱程飞和其他几位党组成员，他是希望他们能认可他的观点，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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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没有说话，有的木然地看着朱刚，有的习惯性地点着头。

这种“点头”学问很大，既可以理解为赞成你的观点，也可以理解为你的观点我听明白了。钱程飞也这样的点着头，但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他想：顶上了。但他的“点头”，不会得罪朱刚，说不定朱刚还会认为他支持他呢。他的“点头”也不会得罪王云辉，因为在官场上面对面的听别人说话时，可以不说话，但一定要点点头什么的，表示在认真地听，并不一定就是认同你的观点。还有的人从一开始点到最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