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为了现场会让农民损失呀。”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看他们是神经不正常了。”

“成本多少？”

“每斤最少要二角钱。”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李家肥的眼神里似乎有把火。

这时，很多村民围上来纷纷说乡政府的不是，我赶紧将发生的情况用手机报告县长。县长说，我也没办法，市场本来就是不断变化的嘛。我安慰村民不要焦急，政府一定有办法解决。村民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李家肥冷笑了一下贴着我的耳朵悄悄说：“你不要相信乡长这个鸟人，他是用屁股思考工作的，你还是作最坏的打算，想想怎么样给村民减掉农业税吧。”

我既不点头也不答话。

李家肥见我不说话，又扬高声调说：“这样的乡长真是害死人呀。”

……

返回乡里后我立即召开丨党丨委会讨论如何处理马尾村的茄子。赵乡长脸黑黑地说，没想到几天的时间价钱就跌得那么低，他还说都是自己好大喜功造成的，会后主动向县委作检讨。赵乡长又说，现场会应该照常开，对其它乡镇的领导也是个教育。我说，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立即带队去广州深圳等地设点推销；副书记老关带几个人马上去上海找大公司代销。我说这话时，赵乡长脸色腊黄垂着头一声不吭。

“现场会怎么办？”赵乡长

“由丁副乡长在家主持。”我当即决定。

现场会准时在马尾村召开，在村长的带领下，村里的男女老少既不列队也不鼓掌，而是都站在田头上看热闹。他们的脸上流淌着怨恨，他们的目光射成一把把利剑，斜剌里扎入我的胸膛。代表们走马观花在地里走了一圈，整个过程不到半小时，县委钟书记的脸色很难看，一路上没说一句话。大会最后总结时，冯县长在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了乡长的形式主义和官僚作风。会后还绷着脸对我说，赵乡长真是个烂泥巴扶不上墙的东西。

现场会结束后，代表们在乡政府食堂吃饭，端上桌的八个菜都是马尾村的茄子。钟书记似笑非笑地说，今天大家都别吃肉了，好好尝一尝“政府瓜”的味道吧。

原本高高兴兴的现场会就这样草草地收场了。

有人因为开了现场会出了名，有人因为开了现场会有了政绩，有人因为开了现场会立即升了官，莫非赵乡长也有这个想法？

后来，茄子虽然全部销出去了，但马尾村的农民还是损失惨重，有些村民给县委写信要求乡政府赔偿，个别村民甚至找到钟书记要求给个说法，弄得钟书记摔文件骂娘。

有个农民扬言要揍赵五更，搞得赵五更晚上都不敢出门。

不久，赵乡长被调回县委接待所当副科长，有次上面来了领导要喝酒，他问我点什么菜，我信开口河说，你就给我点个“政府瓜”吧。

他红着脸说，书记你又拿我开涮了。

收税

蔡其仙和查必清一前一后走入我的房间。蔡其仙把两盒很大的人参蜂皇浆往茶机上一放，只笑不说话。查必清即将把两条“555”放进办公桌的抽屉里，然后坐在老史的身边只笑不说话。

蔡其仙是红棉乡管财税的副乡长，五短身材，眉心有颗绿豆大的黄谒色肉瘤，在县歌团跳过舞，演过“南霸天”的保镖，上班时间经常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地站在政府大门口，一副劳动模范接受检阅的样子。

查必清是乡税务所的出纳，当过武警，长得很像《水浒》里的“西门庆”，是局里股级干部的预提人选。我早就听说他们俩为收税的事伤透了脑筋。今天他们来莫非与收税有关？

“给领导送礼居心何在？”我开玩笑说。

“这算什么礼哟。蔡其仙眯着眼睛笑笑说。

“有事就直说吧。”我一边给他们倒开水一边说。

“没什么事，早就该来看看老首长了。”查必清是个退伍兵，说话时腰板挺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好像刚入伍的新兵。

蔡其仙呷一口水说：“是这样，今天我有个种香蕉的朋友请你去尝尝刚成熟的‘皇帝蕉’。”

我说，这可是个新品种啊。

蔡其仙高兴地说：“‘皇帝蕉’在我们乡是第一次试种成功的，听说味道不错呢。”

我说，好呀，我正想看看‘皇帝蕉’是什么样的呢。”

蔡其仙一脸喜悦地说：“走吧，我们俩现在就陪领导去。”

去就去，反正今天没会议。

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他们一定有什么目的。蔡其仙这个人我了解，当管财政的副乡长快满两届了，但由于税收收不上来，造成乡里的工资经常发不出来，给人留下了工作没魄力的印象。我曾听县委钟书记说过，蔡其仙干工作像狗熊掰玉米，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敲不到一个点子上，再做不好弄他去乡政协当助理员。

其实蔡其仙是尽了力的，为了乡里收到更多的农业税，他请种香蕉瓜菜的老板喝了不少酒，两次胃出血，一次十二指肠穿孔。但老板还是经常欠税甚至不交税。

他曾和派出所的干警去强行收过税，也把来乡里种西瓜的老板王长林关了几天，被县委钟书记批评了一通后才不得不放人。钟书记说，本来到我们县投资的老板就少，你们这样一搞谁还敢来投资？老板都跑光了县里的GPD增长率靠谁来完成？钟书记还说，你砸了老板的饭碗，我就端你的饭碗。

蔡其仙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一一两头受气。

我有个战友在广东顺德税务部门工作，他告诉我那里的纳税单位都是主动上门缴税的，根本不需费多少心机就能轻轻松松地完成任务。这里的税收工作为什么如此困难？

莫非这就是经济发达与落后的根本区别？

汽车行驶在红树村和沙松村之间的土路上，只见两边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香蕉林。海风吹过，墨绿色的蕉林海浪般涌动。蔡其仙兴奋地说，书记你看，今年种蕉的老板又发了。

我说，好啊，他们发了，咱们的税收也多了，乡里干部职工的工资也不用愁了。

蔡其仙一脸苦相说：“按道理应该是这样，但能不能收上来我心里真的没底呢。”

我说，有什么难的，派人去收就是了。

老史说：“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说怎么收呢？”

我突然醒悟过来，说：“哦，原来你们让我来是为了收税的事。”

查必清含蓄地点点头。蔡其仙神秘地笑笑说：“不，去拿两串刚熟的‘皇帝蕉’回去吃吃，不要白不要。”

我心里有些不高兴。因为县里有管税收的副县长，乡里还有税务所，我来管收税此不是狗咬耗子多管闹事了吗？

容不得我多想，蔡其仙向我说了一大堆苦不堪言的收税经历。

税收部门的人员鱼珠混杂，文化水平低不说，有些工作人员吃了人家的拿了人家的就故意少收税，有些人甚至多收少开票合伙贪污。

农业税在制度上的设计也有缺陷。首先是农民负担过重，其次是操作过程随意性很大，收多了老板和农民有意见，收少了税务部门通不过，领导也有意见，因为税收直接影响到干部职工的工资。

……

蔡其仙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我，说“书记，你说说，今年这香蕉税到底应该怎么收？”

我推矮说，我的确不大懂税收这项工作。

蔡其仙拉开车窗往外扔掉烟头，说“你就不要谦虚了，领导的指示都是很管用的。”

我说，不是谦虚，我真的不懂。

“你当过团长，79年在边境仗打过仗，收拾几个老板此不是小菜一碟。”查必清眉飞色舞地说道。

我说，这和打仗是两码子事，不能混为一谈。

查必清气愤地说：“妈的，地方很多工作得用打仗的手段才能解决。”

蔡其仙点头哈腰说：“你作指示吧，我们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