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胖乎乎的女代表说：“如果村长说话不算数，我写信去省里告他，不把他拉下马绝不罢休。”

代表们为什么一反常态把票投给刘金福呢？第二天我进村作调查。在座谈中代表普遍反映，现任村长是个好人，但能力太差干不了大事，原先许诺的事情很多没落实。他也请代表吃过两顿饭，但大家还是不投他的票，因为他的确不能给村民带来好处。马大海的牛皮的确吹得很响，但村民对他的能力和许诺有怀疑。譬如，他说当选后帮村里修公路修厕所，可他的钱从哪来？他现在还住在破瓦房里。选刘金福村民有信心，他许诺当上村长后马上给村里修一条水泥路，修两个公共厕所，他种了八年香蕉很有钱，他的哥哥是县里的财政局长可以找到钱。大家掂量来掂量去就选了他。

刘金福是否有贿选行为？座谈会结束后我又找了个党员代表了解情况：

“刘金福真的没给你钱吗？”

“没有。”

“没请吃饭？”

“请呀，吃了两顿狗肉，上城里按了两次摩。”

“就还些？”

“嗯，就这些。”

“他能做好这个村长吗？”

“他做不好，别的人更做不好。”

……

刘金福今年三十二岁，中等身材，麻须短眉，红鼻子，肉嘟嘟的脑袋，说话时眼睛总是看着脚尖不停地搓手，好像做了错事的傻大人。

第三天上午，我把刘金福叫到办公室，他把“大中华”往我面前一放，说，谢谢组织对我的信任。我很严肃地说，许诺一定要兑现啊，不然村民还会罢免你。

刘金福兴奋得满脸通红：“兑现，一定兑现！”。

两个月后，刘金福把村里的三公里长的行人小路扩建为三米宽的水泥公路。赵乡长参加了公路开通剪彩仪式，他回来对我说，他妈的，选刘金福当村长没错！

然而，刘金福修了一个公共厕所就停工不想再修了，我打电话问什么原因。他说，我们村的人一惯以来都是大便后用竹片刮屁股的，有了新厕所他们却舍不得买卫生纸，结果厕所的通道被竹片堵得没有一天是通的，现在厕所臭哄哄的，大家都不想进去了，再修又有什么用呢？

在我的督促下，刘金福还是没有再修厕所，而是用修厕所的钱给村里打了一口井。

后来，刘金福当满了两届村长。换届时，乡丨党丨委推荐他为副乡长的差额人选，但选举前三天他因为车祸死了。

杨玉琴

今天公牛岭监狱要减刑大会，作为管政法的常委我要在会上讲几句话，与我同车前去的还有红棉乡政府的女会计杨玉琴。她是搭顺路车去监狱接服刑满期的丈夫。

越野猎豹在公路上奔驰。此时正是深秋，只见两旁的田野一片金黄，三三两两的农民散落田间默默地收获着稻谷，一群一群的鸭子在田里来回觅食，白花花的阳光洒在田野上，数不清的鸟儿一会儿飞起来一会儿又扑入田间，展现出一派古朴悠远的韵致。

杨玉琴坐在车里好像心事重重，呆呆地望着车外的风景。

杨玉琴今年三十二岁，后面看很苗条前面看很丰满，平时喜欢穿超短裙，大腿雪白丨乳丨房高耸，让说话时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很多人都说她像台湾歌星高胜美，乡里的领导总是想方设法把她弄到手。

上大学那年，有个瞎眼的老先生给她算命，说她要嫁个独苗，结果真的嫁给了邢洪东这个独生子，老先生还说她一生要嫁两次，她却死也不相信。早就对她有点意思的柳副乡长说，嫁两次那么麻烦干吗，干脆给我当二妈吧？杨玉琴的脸刹地红到了耳朵边，然后望着柳副乡长斩钉截铁地说：“好呀，你回去跟老婆离了婚再来跟我说吧。”柳副乡长的脸色青青的，再也不说话了。

老柳还是不死心，有一天晚上去偷看杨玉琴洗澡，被她泼了一头的尿。当然，这都是传说，根本无法查实。

我是下来蹲点才认识杨玉琴的。

那天晚上，她把茶叶拖鞋和牙膏牙刷送到房间里来，出门口时还一再交待缺什么尽管说。第二天早上又是她给我和司机买来两碗面条和四只鸡蛋。以后上下班碰到时，她总是投给我一个温柔的眼神，然后微笑着清脆地叫一声：“书记好。”

有一天，她不打招呼就推开我的房门，然后用力把一封皱皱的信扔在办公桌上气冲冲地说：“书记，你不把这样的领导调开我不干了。”

我莫名其妙地说：“怎么啦？”

她几乎哭着说：“你看信吧”

我打开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你知道吗，如果人间有天堂，那绝不是爱情，天堂般的快乐只存在于男女的两腿当中。在梦中，在软软的床上，我常常把你当成辽阔的草原，而我就成了没有疆绳的野马，我纵横驰骋无拘无束，而你在我的马蹄哒哒下，由情动到兴奋，由兴奋到尖叫，最后相互融化在一起，……”信的结尾落笔是，爱你的老C。

看完信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想不到平时老实巴交的史副书记心灵如肮脏，更想不到去年才被乡丨党丨委评为“心灵美的好干部”竟是个好色之徒。

我安慰道：“我狠狠地训教他一下。”

“把他调走，快把他调走。”她几乎是喊。

我慎重地说：“就凭一封信就把他调走，理由不充分吧。再说这封信是不是他写的，我们还需要时间查实嘛。”

她不停地擦眼泪，脸色红润。

我又平静地说：“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好啊，你推托，你们官官相护，我去找书记县长，我要去县委纪委告他。”她黑着脸，柔和的目光剑一样逼着我。

说完用力踢了一下房门，转身就抹着眼泪走了。

没想到钟书记很关心她，没过几天就把史副书记调走了。

钟书记还告诉我说，不要再去查老C的问题了，当个乡干部很不容易，允许他犯点错误吧。

从此以后，钟书记对杨玉琴很关心，常常用手机给她打电话问寒问暖，下乡里来也总是找点借口上财务室看看她。她对钟书记心存感激，经常趁钟书记的老婆不在家时去搞卫生洗衣服。

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个个性张扬与处世的随和结合得十分自然的女人。

8年前，邢洪东是县种子公司的经理，农大毕业，能说能写，整日奔跑在乡村推销农作物种子，和杨玉琴结婚后也很少回家，多次受到县委的表扬。但他喜欢上赌钱，经常回家拿杨玉琴的工资去顶债。杨玉琴怎么劝都没用，后来发展到两人吵架打架。那年，他骗出纳去买种子开了张支票，实际上是去买六合彩，结果五十万公款打了水漂，因为犯了贪污罪被判处8年徒刑。

走进戒备森严的监狱，他心灰意冷，以为自己的一生没了，幸福的家庭也散了，因此几次想自杀。不想杨玉琴不但悉心照顾孩子和家公家婆，还经常写信去鼓励他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并表示在他服刑期间绝不离婚。杨玉琴也是农大毕业，与他在大学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进了监狱后经常给他送好吃的东西，监狱的干警被她的真情感动，有时还破格让她和丈夫在监护房里过夜。

在过去的八年，她顶住了家庭的压力和同事的白眼，一往情深地等待他，为了照顾孩子，为了照顾七十高龄又有心脏病的家公家婆，她显得十分的憔悴，脸上长了许多雀斑。

减刑大会结束后，杨玉琴和丈夫又坐我的小车返回乡里。刑洪东把右手放在妻子的肩上，而杨玉琴则把丈夫的左手紧紧握在手里，生怕丈夫飞走似的。尽管车上“梁祝”的音乐美妙动听，但我还是坐在前排听到了他们感人的对话：

“孩子好吗？”

“很好，天天在想你呢。”

“你爸妈都好吧？”

“很好，他们常常念着你。”

“我爸妈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都可以下地种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