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其他队里已经趁着这不能上工的机会开始投票了,狗拽有点坐不住了,他早上起来就叫媳妇给他冲了个鸡蛋,喝好了,吃了一块栆糕,然后,到茅房拉了一根粗壮的大便,心事重重地出了门。
大约是道路泥泞的缘故吧,村里的行人很少,偶尔有一个人和狗拽打招呼,他都有吃惊的感觉,好像这个人是忽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一样。这时候,大队广播里放着王天明的《空城计》,这也叫狗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对于已经习惯了听那样板戏的他来说,现在这文艺多样性了,灵活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了,怎么想都感觉这社会是真要变了,那么,自己这样地垂死挣扎是不是徒劳呢?想到这里,他加快了步伐,想去饲养室里再和二喜聊聊,看看能不能找出新的理论来安抚一下自己这缭乱的心思。
还没进到饲养室,大老远地狗拽就听见猪圈里面的猪“哼哼”大叫,他知道,怕是二喜忙得忘记了喂猪了,就加快脚步,来到了二喜住的屋子。推开了门,狗拽看见二喜的炉子上放着一个茶壶,那壶里的水滚翻了天,火苗顺着壶底钻出来,向上冲了很高。看这样子二喜不在这里也不是一时半会了,狗拽忙把茶壶提了下来,再给炉子里加了碳,东寻西找,把那养猪的饲料端了出去,胡乱搅拌了一下,倒进了猪槽里。饿猪见了食,都疯了一样往前挤。狗拽看了看乱做一团的猪娃,苦笑了一下,心里骂了句“狗日的二喜”,就离开了猪圈,再回到了二喜的屋子。
没有一会,二喜回来了,他看见狗拽愁眉苦脸地坐在自己屋子里,也没说话,先是脱了脚下满是泥巴的鞋子,换了一双干净的棉鞋,坐在了狗拽的对面,才问:“早来了?”
狗拽没有回答,他细细地观察着二喜的脸色,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事情的进展,可是没有,他发现二喜的脸色和自己一样,阴沉着,好像很不高兴。
二喜给狗拽发了一只纸烟,自己先点着了,说:“昨天我跑了不少,很少顺利,大家多少还给我点面子,一般的都是当面就答应了的,就是没有答应的,也都说想一想,可是今天有几家就不行了,那简直就是腌菜缸里的青石板——油盐不进,我看这事情不好办啊!”
听了二喜的话,狗拽反而受到了安慰,就对二喜说:“按说这事呢,也不会百分之百都愿意走一条道,有那本来就还想吃大锅饭的,这个不用说了,工作也不做,他就站在我们这一边;再有那墙头草,稍微说上几句我看他也就跟上你的话走了,所以到底也会有大部分会站在我们这边的;至于那些和我们对着干的人,你划拉划拉,要是过半了,我看那工作也就不要做了,到时候我们要是还是现在这样的生产模式,看我怎么给他们穿小鞋!”
“过半我还是有把握的。”二喜把手里的烟头扔到了脚下,“叫我说啊,我们不如趁热打铁,现在他们思想还来不及转弯,我们就开始投票,早早结束了这事,我们也就放心了。”
狗拽对二喜的话有点怀疑:“你说敢这么干吗?”
“你放心好了,我的能力你还不知道吗?”
“那最难缠的是哪个,你心里有底没?”狗拽还是担心,所以问得很细。
二喜冷笑了一下:“哪个?叫我看啊,就那个天娃最难缠。”
狗拽想了多少难缠的人,但是唯独没有想到这个光棍天娃居然最难缠,就问二喜:“他一个光棍可有什么难缠的?”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今天早上我给他说了这个事,你猜他是怎么说的?他说啊,‘谁会和好日子有仇?我还想娶个媳妇呢!’我看他那意思是铁了心地要投反对票了。”
狗拽也想不出对付天娃的好办法,就沉默了一会,再问二喜:“你说,我们这么急匆匆开始投票,会不会把我们装到里头去?”
二喜露出鄙夷神色:“怎么一到关键时候你就开始婆婆妈妈起来了?你想啊,到了下午,别的队投票一结束,他们要开始实行责任制了,你说这股风会对我们的社员没有影响了?要是有的人再转了向了,那我的工作不是都白做了?”
听了二喜的话,狗拽差点惊了一身的冷汗,是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结果呢?于是,他就对二喜说:“行,就按你说的办,你马上去大队找有才,叫他广播一下,中午12点,我们一队全体社员到队里的马房开会投票。”说完了,狗拽想着还要准备开会用的东西,就先走了。
离开了饲养室,狗拽没有回家,他先是去了会计满贵的家里。
满贵比狗拽小几岁,也算是狗拽一手提拔上来的,所以平时大事小情都愿意听狗拽的话,特别是队上的开支,狗拽是怎么说他就怎么写,从来没有回个不字。也是这个原因,所以,狗拽向来就没把满贵当了个人,队里有什么事情都不和他商量。那满贵也不是傻子,知道跟上狗拽是吃香喝辣,所以也愿意装着糊涂,有的事情明显知道啥原因,等着别人问起来了,他总是说不清楚,要向队长请示一类的话来搪塞大家。
狗拽到满贵家里比自己家里还随便,先在炉子边的板凳上一坐,从满贵的烟盒里抽了一只烟,点着了,对满贵说:“你准备上几百张的白纸,下午我们队的社员都去马房投票。”
满贵看了看狗拽,自己就也坐了下来,问:“那我怎么投?”
狗拽乜斜地看了看满贵,带着讥讽的话语问满贵:“你的好日子要是过够了,那你愿意咋投都随你。”
满贵“嘿嘿”一笑:“行,我听你的,一会我就去队上取白纸。”
“不要一会了,现在就去。”狗拽在炉子上烤了烤自己的手,说,“我刚刚叫二喜通知大家了,12点开始投票。”说完,也不看满贵,就自己出来了。
走在路上,狗拽就听见大队喇叭在广播自己队要投票的事。
说是12点,其实大家来的还是早点。好在今天学校开学着,会场里没有孩子,所以看起来还是很严肃的,只是窃窃私语的多了,三个一堆,五个一伙,不像以前的会场那样乱糟糟的,都在耳语。
满贵看看人来的差不多了,就站在了水井边的石槽上,使劲拍了拍手,看着大家安静了下来,大声说:“都不要再议论了,下面请我们队长讲话!”说完了下来,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叫狗拽上去。
狗拽挥了一下手,那意思是都知道了,然后就站了上去,朝着大家环视了一圈,然后面带温和的表情,说:“按说今天开的是什么会大家都很清楚了,可是我还是要说几句,大家都要想好了,到底走啥样的路线才对我们有利,千万不能学那半吊子,干啥都是想图个新鲜,等着热劲一过就后悔了,那时候可就怕已经迟了;而且大家都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投票?那就是对政策吃不准,吃不准的事我们到底敢干不敢干?我也不好说。好了,长话短说吧,下面满贵发票,大家愿意责任制的就画个对勾,不愿意的画八叉,都听清楚没?”说是问大家都清楚没,可是狗拽也没等大家回话就下来了。
看看狗拽下来了,满贵就开始发票。这个时候,天娃站了起来,他也走到了石槽边,然后站了上去,对着乱哄哄的人群,学着满贵的样子拍了几下手,看大家都开始注意自己了,就开口,说:“这个事我想着是好事,大家也都穷够了,穷怕了,不要耽误了这个好机会,大家说是不是啊?”
下面有人看见是天娃在说话,就回话了:“天娃你倒知道个毬!爬远点吧,大家心里都清楚着呢!”说的人“哈哈”大笑,听的人也开始起哄,天娃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