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确切地说是半晚上,因为从家里来到饲养室后已经过了晚上的12点了,二喜把手里的煤油桶放回了饲养室的原地方后,一直没有合眼,这倒不是因为爱现的义正词严教他骇怕,在他看来,留不留那点东西是爱现的事,可是操心不操心家庭是自己的事,自己既然做了,她不领情,那自己也就问心无愧了,所以,他并不在意,在意的是,二喜自己感觉前半夜的时候给自己的连襟狗拽说的话有点急躁了——如果自己把这个工作拿不下来,那以后自己的这个连襟兼兄长会怎么看自己呢?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阵阵猪娃的叫喊声叫二喜睡不着觉,他知道,要在平时,这个时候他该给猪娃倒食了,可是今天他心情不好,加上饲料不是那么充足,二喜也就没顾上那么多,任凭着娃哼哼叽叽大呼小叫着,他还是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想着心事。
等着二喜睁开眼,钻出被窝,懒洋洋地出了自己的屋子,他没想到,昨天晚上居然悄无声息地下了一场大雪,在他看来,这雪来得有点突然,因为在往年,过了“二月二 ,龙抬头”,地气上来了,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雪就很难再见了,可是他还是没想到,今年的节气有点晚,看着满院子洁白晶莹的雪色,他使劲揉了揉自己蒙眬的双眼,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
按照自己的习惯,二喜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喂猪,然后在炉子上自己煮上点米汤,煮米汤的时候把馍馍也就馏上了,等着米汤熬好了,馍馍也就软了,然后揭开锅,用那个炒瓢再做自己喜欢吃的菜,说是自己喜欢吃的,二喜知道,那大半都是从村里粉坊里偷拿的粉条,因为除了队里分的那点菜将就着吃上三五天外,自己也实在没有找到有菜可吃的办法了。可是今天二喜的惯例都打破了,他起来后连看也没看猪娃,甚至猪娃那饥饿的叫声他似乎都没有听见,他自己也没有吃饭,只是匆忙着打了一瓢冷水,洗了脸,就出了饲养室。
我们得承认,二喜是个很有小聪明脑瓜的人。昨天一晚上,他把队里能想到的人家都想了一遍,同时,针对不同的人家怎么说服他们他都打好了腹稿,只有先去找谁这个问题,二喜想得不很了然,所以,他还是在雪地里转了几个来回,忽然,他第一个想起来了芙蓉,在他看来,也只有芙蓉是自己最好对付的女人,如果把芙蓉说服了,那自己就是旗开得胜,一来说明自己的想法是英明而正确的,二来,自己也有了那一往直前的信心,说不定这个事成在自己的手上那也不可限量。
二月里的雪那不是每年都可以见到的,虽然不大,但是因为这雪就可以不上地,不干活了,生产队的钟也不响了,所以一早起来的人们都表现出了极度的兴奋,女人们在家里扫雪,男人们就点燃了纸烟,站在雪地里,谈论着这出乎意料的天气变化,谈多了甚至谈到了今年的年成,因为这难得的二月雪,麦子算是又过了一次水,到夏收的时候该是有个好收成的。
二喜没有心思和别人拉嘴扯皮,走在雪地里,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走在软绵绵的褥子上一样,脚步轻飘飘的,这可能和他的心情好起来了有关系。别看二喜就是个喂猪的,可是谁都知道保不住自己要用到他,或者说用到他的猪,所以,沿路上大家见了二喜的人都还是有意无意地给他打个招呼,这叫二喜的心里很受用,他一边得意着,一边急匆匆地往芙蓉家走去。
其实,芙蓉知道下雪的时候还早点。因为家里有月儿和景儿两个孩子,所以她操心着孩子上学的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一看,院子里已经泛白了,她以为是到了上学时间,就赶忙起来了,到院子里一看才知道是雪盖住了院子,映衬得家里亮光了,再站在院子听听,外面是宁宁静静的,知道时间还早,就在院子里小解了一次,又回去躺下睡觉去了。后来送走了两个孩子,芙蓉也没有扫雪,她知道今天生产队不用出工,自己一年也难得有这么几天安闲的时候,所以就还是懒洋洋地躺在被窝里,不想起来。
二喜晚上想的很好,而且在路上也还是信心十足,可是等快到了芙蓉家门口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现在虽然已经是白天了,但是他怎么都感觉还是有点早,这个时候自己去找一个寡妇,别人会怎么议论自己呢?脚步虽然慢了,但是二喜没有停,在他看来,这是个非常关键的时候,如果错过这个时候,别的队都投票了,那他和狗拽就是再想怎么做工作那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他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推开了芙蓉家的门。
芙蓉家的门是用几根木头订起来,然后在上面绑上一排枣刺的简易门,防贼是起不了作用的,其实也不要防贼,用芙蓉的话来说,家里穷得连根草都没有,谁会来偷自己家?那样简单的门也就是拦个猪挡个鸡啥的,不至于把院子糟蹋得乱腾腾的就好。二喜推开了芙蓉的门,不再往里走了,就站在院子里,朝着芙蓉住的屋子喊叫:“芙蓉,芙蓉在家吗?”
芙蓉正在想着心事,忽然听见有人站在院子里叫自己,忙着拖了鞋子走出来,一看是二喜,马上就心虚起来,神情紧张地问二喜:“你怎么来了?”说完了,看见院子里自己晚上小解过的地方,在乍白的雪地里就好像一幅水墨画,脸先红了。
二喜见芙蓉出来了,就向前过去,问芙蓉:“家里还有人吗?”
芙蓉不知道二喜的来意,还害怕站在院子里叫别人看见了说闲话,就忙着先进了屋子。
二喜随后也进去了,坐在芙蓉的炕沿上,看看芙蓉的尿盆还没倒,就笑她:“看你在外面穿得光鲜照人的,怎么在家里还是个邋遢鬼啊!”
芙蓉没有心思和二喜取笑,把那尿盆塞到了炕下的鞋窑里,紧张地问:“我不是才从你那里去过吗,今天怎么就跑我家来了?你也不怕别人看见了?”
“看见了怕啥?我是光明正大来的,也没有偷偷摸摸,那怕个啥?”二喜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烟,用火钳子在芙蓉家的炉子夹了一块碳燃着了。
“那到底是啥事这么早找我?”
“没什么大事,我先告诉你个秘密事情,说完了你就清楚了,昨天晚上大队开领导会了,说是要在村里投票决定看我们分社不分社,所以我就找你来了。”
芙蓉以为是什么大事,现在听了二喜的话反倒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我说是啥大事,原来就是个这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别的村很多都不是分了么?我们村怎么还投票?投就投吧,反正我也算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谁知道以后是个啥日月呢!”
“所以啊,我还是找你来了,你想啊,要是真分了社,你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再给你几亩地,你有那精力去伺候?就算你有那精力,你这孤儿寡母的,能养起牲口了?没有牲口就是把你累死,我看你也打不下几颗粮食来。”说着,二喜往芙蓉的身边靠了靠,拉住了她的手,“还有,你想想,真要分社了,我还有现在的权力没?我没权力了,我还有能力接济你不?我那时候连我都照顾不过来了,你的苦日子不是就来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听了二喜的话,芙蓉还真开始沉思起来,她知道,如果真的分了地,自己一个人根本做不了自己的地,可是想要靠那老不死的公爹和小叔子根本是不可能的,自己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先不要说别人了,光是自己的公爹就能把自己笑死,想到这里,她问二喜:“那你说我咋办?”
二喜嗤之以鼻:“还咋办?投票的时候你写个不愿意不就完了啊!”
“那光我写也不行啊,队里那么多的家,我一个人的票能抵过大家的票?”
“你看你,你想通了就行了,不要管别人,他们的工作我去做,总要达到我们的目的才对吧?”说着,二喜站了起来,“我也不多坐了,趁着今天下雪都在家,能跑的我就多跑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