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争暗斗

黑虎出院了！

中队里，人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包括傻巴在内，谁都不知道黑虎心里到底想的嘛。不过，几乎每个人都相信，真的闹开，老朱绝不是黑虎的对手。

出人意料，一向扎在号里不出来、到工区的次数“比帽花还少”的黑虎，出院之后却直奔了工区。手揣着兜进了楼道，黑虎没有搭理我，对周围“虎哥虎哥”的招呼也只是“嗯”了两声，连凑上去的傻巴也没理会，直接进了库房。工夫不大，和老朱同在库房的老周被轰了出来。几个好事的凑过去打听，老周支支吾吾地不敢多说。

黑虎和老朱在库房里一直谈到下午才出来。出库房时，老朱满面春风，黑虎却显得十分客气，不住地说：“朱哥留步，事儿都拜托您了。”

“兄弟，好好养着啊！”老朱得意洋洋地冲着黑虎离开的背影大声喊，声音大得整个工区都能听见。别说我们在二楼看得一头雾水，鹰子、狗子、傻巴一干人等眼珠子也差点掉地上。

晚上，收工回号筒，我刚洗漱完毕，正准备铺被睡觉，小崽子过来了：“朱哥让你过去一趟，在虎哥屋里。”

我一愣，老朱开会怎么跑黑虎屋里了？联想到下午黑虎进库房的事儿，我心里七上八下地直打鼓，摸不清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发昏当不了死，我硬着头皮进了黑虎的号子。进门四下打量，只见屋里烟雾缭绕，鹰子，狗子，傻巴一干人等几个人头儿已经围着小桌儿坐好，老朱和黑虎并排坐在上手，表情严肃。

见我进去，老朱瞟了我一眼，不动声色继续抽烟。黑虎却笑着招呼我找地方坐下。我四下看看，几个凳子都在人头儿的屁股底下，我没地方坐，便凑过去在靠近黑虎的床边儿。黑虎喊强奸给我沏上茶，老朱扔给我一支烟，没说什么话。

点着了烟，端来了茶，黑虎让强奸去门口守着，放下门帘和窗帘，这才转过头对我开口：“老高，今天找你来，咱就把话挑明了说。你的协勤职务已经下来了，现在中队又得换协勤，你有嘛想法？”

黑虎的话让我有点不知所措。“虎哥，这事儿中队决定，中队怎么安排我都听。”我含混地说道。

黑虎说：“老高，你也知道，换协勤是中队的意思，我跟朱哥也没辙。无论换谁，老高你都得给面子，不能闹腾。这是我求你，也是朱哥求你，无论如何你得给面子，可千万别驳我。”

我听得差点乐出声来：事先说没事，让我出头打人；事后害得我丢了差事，现在又和我客客气气打起了官腔，以往的交情一句不提。黑虎真是当官的材料啊！

想归想，嘴上还得表示服从：“虎哥，朱哥，您们放心，我就想好好熬日子，不想折腾。您们怎么安排我怎么听。”

老朱没搭理我，黑虎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我看了傻巴一眼，傻巴转头看别处。

见我没有什么异议，老朱开了腔，是让几个组长说说各自的想法。

鹰子和狗子一唱一和演起了双簧。鹰子急不可耐地先开了口：“要我说，现在人手多了，各个组得再抽人手单独分出一个组，狗哥没了新收组，正好当组长。”

狗子也搭腔：“组长不组长的，咱先定下协勤的人。我看胖子行，有股子狠劲儿，能镇住人。”

“镇得住人？那个挨嘴巴子的玩意？”傻巴说话了，“胖子能干嘛？吃嘛嘛没够干嘛嘛不行，在外面还操小闺女，咱们四中在西关都是有名的暴力犯多，能让个花案当协勤？”

“强奸不是花案？他可是操他妈进来的！”傻巴着急说话顾头不顾腚，让狗子逮住了理，“胖子可是正经八百地涉黑吧？”

傻巴脑子倒转得快：“强奸是花案不假，可没说让他当协勤哪？小崽子不还减定量当流程监督了吗？强奸为嘛不能有职务？”

“傻巴，别咬边儿！”黑虎在旁边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傻巴闭上了嘴。扩充人手之后，老朱照顾小崽子，跟中队申请，给小崽子减了定量，当了个流程监督，各个组跑催进度。

马回回、老茂也都提了人选。老茂提的是一个叫孙国明的犯人。马回回提的是他号里的弟兄郭大光。至于职务安排，俩人都表示“听队里安排”。

“大光倒是行，能镇得住人，就是有点不够机灵，怕应付不了帽花吧？”老茂咬言咂字儿地说道。

马回回也不示弱：“国明是经济案，中队都是暴力犯，他镇得住吗？当协勤当组长当号长哪个不得镇住犯人？”

“讲镇得住我看得说胖子！”鹰子急忙补充。

“胖子不如强奸！”傻巴一步不让。

越说越激烈，眼看要吵起来，黑虎大手轻轻一抬，众人立刻收声，都等着黑虎发话。鹰子狗子神色紧张，马回回和老茂表情严肃，傻巴一脸兴奋。

黑虎转过头说：“朱哥，您嘛意思？”

黑虎居然把决定权交给了老朱！傻巴一脸茫然：虎哥是不是吃错药了？

老朱开口毫不谦让，显然胸有成竹：“协勤的人选，我看国明行。他是大学毕业，有文化，进来之前管过人。最关键的，他刑期不长，五年过了俩，又减了一次刑，还有两年，不至于闹歪的邪的。大光人也可靠，正好号子重新调整，新分出一个号儿来，还缺个号长，大光正合适，马回回你看行不行？胖子也干得不错，现在织片人最多，这批新收又主要充实织片，我傻兄弟一个人忙不过来，苏队也说了几次，织片也缺一个副组长，我看让胖子去。另外，眼下中队原料和产品数量都涨了一倍还多，库房就老周一个忙不过来。这么着，让强奸当库管助理，专职配合老周。这就是我意思，虎哥您看呢？”

在场的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老朱的话简直是明目张胆地踩着黑虎：胖子一下子当了副组长，比协勤的地位还高，还分了傻巴一半的权力，强奸却只当上一个小小的库管助理。凭黑虎的身份和脾气，他能干？

几双眼睛都紧张地看着黑虎，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傻巴的眼睛已经瞪圆了，急火火地看着黑虎。只要黑虎一个眼色，他马上动手开打。

黑虎根本没反应，轻轻点头说了仨字：“我看行。”

周围人一下子愣住了，仿佛不信自己的耳朵，屋里一时间静悄悄的。黑虎抬起头又看看众人，加重语气补充说：“朱哥说行，就是板上钉钉。谁有不乐意的，都和我说。”

傻巴的嘴张了几张，到底没说出来。

黑虎继续说：“还有个事儿。住院的时候，中队里找我谈话，说现在中队人手扩充了一倍左右，生产线上的分工也更细致，中队想再设一个生产杂务，负责督促各个组的进度和流程衔接。我建议让狗子兄弟来，朱哥看怎么样？”

又是晴天一个雷！看表情，仿佛狗子对此也毫不知情，张嘴刚想说话，被黑虎挥挥手制止了：“设生产杂务是中队的意思，狗子兄弟又没职务，正好。我看就这么定了吧？”最后一句，是问老朱。

自从扩大再生产之后新收组解散，狗子一直没正式挂职务。自己人落下这样的好事儿，老朱当然点头同意，宣布散会。其他人不敢再耽搁，各怀心事地站起来说了句“虎哥朱哥早歇着”出了门。得意的失意的，都是一肚子不明白。傻巴迟疑着，最后才站起来，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不甘心地等着看黑虎有没有别的指示。

黑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发出了指示：“傻巴，喊强奸给我打热水烫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