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天之后，胖子几个对我的挑衅就没停过。无论工区监区，只要见到我，胖子必要不点名地指桑骂槐几句。杨光和刀疤脸也到处放风，说我跟着老朱又想攀黑虎的高枝。那个昆子虽然年轻，却更加阴毒，好几次趁我不在的时候，往我的饭盆水杯里吐唾沫。为了防他，我天天把饭盆水杯随身带着，除了干活不离手。

连星星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在鹰子号里当小力笨，最近鹰子隔三岔五找茬打他一顿，胖子一伙跟着起哄，骂他是“小卖屁股的”。星星老实，挨了打不敢告诉我，怕我知道了要闹起来，拣我不在的时候，偷偷跑到我们号找李刚哭。李刚正劝着，恰好被昆子路过撞见。

“嚯嚯，这又跟李刚搞上啦！都看看都看看，抓紧时间啊！”昆子在门口大呼小叫，嚷得直蹦高。

李刚二话没说，站起来过去当头一掌，把昆子砸在地上。

昆子刚骂了一声“操”要往起爬，又被李刚兜屁股一脚，四爪着地趴地上了。

“骂，接着骂！一句一下，我管你够！”李刚恶狠狠地一口唾沫吐在昆子脸上。昆子趴地上直哼哼，再不敢动。

“找事儿呢吧？”鹰子光着膀子从号里晃出来，身后跟着胖子和杨光。昆子看见鹰子，一下来了精神，爬起来钻到鹰子身后直嚷嚷：“鹰哥，鹰哥，他刚才说在队里谁也不服，鹰哥的小弟他见一个打一个！”

李刚的个子有一米八几，可跟鹰子比还矮了一头多，被人高马大的鹰子逼得直往后退，脸上的表情明显犯怵。

我和老铁恰好回来，我上前一步，拦住了鹰子。

“鹰哥，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脸上陪着笑，我的话并不软。这场面如果我软下来，鹰子他们会对我大打出手。

鹰子对我还有几分怕，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号。胖子几个跟在后面，多少有些悻悻然。远处，傻巴从号子里探出脑袋看了看，没事人一样又回去。

看鹰子几个回了号，我和李刚老铁才一起进屋。李刚嘴里依然挺硬：“妈的，鹰子跟老子充什么大尾巴狼？不是因为全哥这次凿了（枪毙），他在外面就是我一跟班！”

我拍拍李刚的肩膀：“都进来了，还说这话管嘛用。”

星星眼眶依然肿着，看见我低下头：“洪哥，我又给你惹祸……”

我示意星星不必往下说。这会二亮也进来了，我拿出一盒烟给二亮，和他说了星星挨打的事儿，求他帮忙给鹰子说个情，今天晚上让星星先别回号，和我睡一个铺。祁二亮在外面和鹰子不错，这人有点爱小，人倒不坏，听了星星的事情，很爽快地答应了我。我让星星先去水房洗洗脸。他刚挨了鹰子几下重的，小白脸上左右都是鲜红的手指印子。

屋里没外人，我散了一圈烟，和李刚老铁一起抽起了闷烟。

李刚恨恨地说：“妈的，胖子一伙狗仗人势！不是鹰子，今天我把他们几个一勺烩了！”

“洪哥，总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老铁在旁边也看不下去了，对我说，“胖子一伙找寻你，鹰子打星星也摆明了冲着你，这么忍下去没个完。实在不行，咱哥仨抱团跟他们干！”

我摇摇头：“铁哥，刚子，咱们都是在打上栽了跟头的人。这劳改队，不是凭着打就能混起来的。”

李刚着急：“那咱就这么忍着？再这么下去，他们早晚找寻上你，我和铁哥也好不了。”

“不会，朱哥和虎哥都放过话。他们是大哥，不会食言。”

“洪哥，您就这么怕了胖子他们了？”老铁忍不住问。

我叹了口气：“铁哥，您太小看我了。胖子是什么东西？没人撑着，就凭他敢找寻我？你没看刚才傻巴都不管我吗？我还是为了黑虎的事儿才到今天的。”

老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李刚一个劲地看着自己的拳头，恨不得打谁一顿才痛快。

一连几天，星星不敢回号。中午和我们一块吃饭，收工就躲进我们屋，晚上和我挤一个铺。很快中队里又有了不干不净的话，说我和星星如何如何，我当然知道这话是谁说的。

没多久，黄大头和苏丹红召集我们开了个会。会上，苏丹红对我提出了点名批评，说我身为协勤动手打人，影响很坏，警告我“下不为例”。老朱提前通知了我，让我准备了个检查会上念了一遍。我的事情之后，黄大头宣布了一个消息：目前中队的队伍扩大了，相应的需要更多的服刑人员参与生产和生活管理，至于具体的人选职务安排，中队领导打算“尊重服刑人员的意见”，由改造积极分子委员会提出名单，中队里开会通过。

黄大头话音没落，底下的犯人们已经嗡嗡起来了。改造积极分子委员会，成员就是各个中队的杂务、组长和号长。黄大头的这番话，等于是把提拔新人的权力给了现在这些人头。是人头都有仨好的俩臭的，提拔一个人上来，就等于给自己扩充了一片势力。我们这些混落底的普通犯人无所谓，对上面的人来说，这可是绝好的机会。眼下听了消息最兴奋的，就是几个人头，和人头身边的人。

“别吵吵别吵吵！”看到会场秩序乱起来，黄大头不满地敲了敲身边那个标志性的大茶缸子，“这次的管理队伍选拔，也是中队落实服刑人员自我管理的一次实践。大伙有什么意见没有？有意见现在提！都没意见是吧，好，那就这么定了啊，散会！”

这场会之后，中队的气氛紧张了起来。四中本来就分黑虎和老朱两股势力，这点儿，大伙都心知肚明。虽然上次黑虎请客，表面上把傻巴和鹰子、狗子一伙团在一块，但也是面和心不和。老朱的势力虽大，但门路和后台都比不了黑虎，黑虎和傻巴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傻巴并不傻，他知道有黑虎在一天，自己可以在中队里横着走道，但黑虎摆明了不会在里面呆太久，傻巴自己的刑期却还有六七年。一旦黑虎走了，老朱必定要对付他。黑虎对中队里的事参与不多，除了傻巴之外，只有强奸还算信得过。所以，这次傻巴公开宣布支持强奸，要把强奸推上去扩充自己的势力。

老朱心里另有算盘。狗子之前是我们新收的组长，我们已经成为了老犯，新收组自然而然地解散了。老铁他们这批新收来了之后是分开直接下组，没单独立新收组，所以狗子现在一直没有具体职务。这次，老朱不用问还要想法给狗子安排个职务。我空出来的那个协勤，老朱当然也想安排给胖子。但有黑虎在，老朱的算盘打得再精，也不敢轻举妄动。

马回回和老茂不是黑虎的人，也不是老朱的亲信，但俩人都是中队的元老，在老朱进来之前就是组长，实力不可小觑。这次俩人也各自提了自己的人，虽然没有傻巴、狗子等人志在必得的气势，但也是两贴让人头疼的膏药。

两帮人马较劲，马回回和老茂在一边敲边鼓打小锣，中队里一时阴云密布。这紧要当口黑虎又一直在医院里不出来，傻巴讨不来黑虎的准话，老朱摸不着黑虎的脉，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傻巴一天几次地往管教室跑，跟苏丹红打听“虎哥怎么样了”，烦得苏丹红见了他直躲；老朱天天把鹰子、狗子等亲信召集在号里开会，胖子一伙也三天两头被拉过去训话。几个组长原本一起搭伙，现在也裂了锅，傻巴拉着强奸一起吃，鹰子狗子加入了胖子一伙，老茂和马回回各自拉着自己的弟兄搭伙。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各个伙之间时不时冷言冷语几句，弄得中队里好像评书里的五霸七雄一样。

上面的争斗，倒让下面的我和星星日子好过了不少。为了集中精力对付傻巴和傻巴背后的黑虎，鹰子没时间去为难星星，胖子一伙也顾不上找寻我了。越大的浪头越拍不着小虾米，混劳改混到底，也未必都是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