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露身体绵软,没有一丝力气,嘴里喃喃地发出一些音节,很微弱,李有德没有听清。床架激烈地晃动,一下下顶在木板墙上,节奏连贯有力。老人站在床前,手里一把菜刀被路灯映亮。菜刀砍在李有德背上,没有多少力气。李有德闷哼一声,翻身一拳砸在老人头上,老人倒地昏迷。李有德又爬上王露身体,动作愈发激烈,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丝诞液流下。喷发的那一瞬间,李有德听清了王露在说什么。
“你会死的……你不得好死……”
张杰很喜欢秋天,阳光好的时候,天会显得很高。张杰已经很久没看见骆子建,自从骆子建打了他以后。张杰去了电脑房,骆子建拿本故事会在看。
“子建。”张杰拖张塑料凳坐到骆子建边上,骆子建瞟他一眼,低头继续看书。
“还生气呐?都这么久了,要不你再打我一顿,使劲打!只要能解气就行。”张杰抓着骆子建的手往自己脸上拍。
“谁敢打你?你现在是杰哥。”
“那都是社会上玩的人瞎叫,在你和军哥面前,我永远是弟弟。”张杰嘴上谦虚,心里有几分得意。
“来我这显摆的吧?”骆子建看张杰一身光鲜,脖子上扁金链老粗,门外几个混混站着。
“我在外面再怎么样,也不会在你和军哥面前狂。”
“给你个胆。”骆子建脸上表情松了下来。
“马上中秋了,我想去看看军哥。”冷军判刑后托了关系,没被弄去大西北,服刑的农场在隔壁市。
“还以为你的心被狗吃了。”
“哪能呢。”张杰箍着骆子建哈哈大笑。
农场在一大片平原里,四周稻田菜地,风刮过来,有稻香和粪味。冷军蹲在田埂上,田里几十个穿着蓝白号服的光头在收割,武警挎着微冲来回巡弋。白云在天际舒缓。刚进这座农场的时候,牢霸子没听过冷军的名字,几场架干下来,不服的也服了。冷军是大组长,大组长不干活,看别人干。
“冷军,进来快五年了吧。”管教干部蹲到冷军身边。农场的干部和冷军关系很好。
“嗯,快五年了。”冷军递根软中华过去,想想把半包烟也插进干部兜里。
“熬熬,再五年就可以出去了。”
冷军眯着眼看辽阔天宇,万里走云,几点苍鹰翱翔。
“说是你们劳改,其实劳改的是我们呐,你们总有出去的一天,我们要在这关一辈子。”管教干部额上皱纹深刻,写满生活不易。
平原上一辆中巴疾驰,逶迤出一路黄烟。犯人抬头望那土路遥远,眼里有盼望。
“他妈的看什么!?赶紧干!”管教一声呵斥,犯人又弯下腰。
“不知道来看谁的。”管教干部自言自语。
冷军眯着眼望过去,他也有一段没有看见骆子建和张杰。
中巴在监狱门口停下,车上下来的一群人,一身挺括的黑西服,打领带,簇着一个穿米黄风衣的中年人。中年人体格高挑匀称,戴副金边眼镜,走起路来步伐迈得很大。冷军看着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等在门口的干部往冷军方向指下,一群人走了过来。风把中年人长发吹乱,中年人用力甩了甩,有豪迈,有不羁。冷军已经快想起他是谁。
“冷军!”站到冷军面前的中年人有点激动,双手往冷军臂上一抓,感觉到结实的肌肉。
冷军冷眼看面前的人,还是喊不出名字。冷军不喜欢男人间距离太近。
“他妈的,想不起我了。当年的生蛋子,现在也是条汉子。”中年人把眼镜一摘,嘴角挂笑。曾经的野性不羁,瞬间穿透十年的风尘,石桥上英俊挺拔的青年,闯入冷军脑海。
“赵德民!?”冷军有点意外,赵德民从前飞横跋扈的气势被现在的儒雅大气掩盖,怎么看都是个成功商人,很难和当年呼啸街头的流氓头子联系到一起。
赵德民一枪打死谭斌后,逃到了海南。海南当时和渔村没什么两样,赵德民住了下来。十来年的刀头舔血,胆大心细的赵德民在海南混成了大鳄。赵德民衣锦还乡地回来了。赵德民车还没进本市,先拐过来看冷军。
“你怎么敢回来?”冷军、赵德民俩人蹲在田埂上,一群人在十来米外站着。
“我回来支援家乡建设。”赵德民笑。
“案子怎么弄?”
“什么案子?没案子。”赵德民笑得意味深长。赵德民回来之前已经有人去公丨安丨局自首,把十几年前枪杀谭斌的事给揽了。赵德民是带着投资回来的,上面又有人打了招呼,市里睁一眼闭一眼。
一辆桑塔纳响着刹车停在不远处,车上下来几个人,张杰、骆子建、钟饶红。冷军站了起来,唇角挂笑,双手张开。骆子建、张杰上去一把抱了,从前的热血往事顿时涌上心头,几个人鼻子发酸。钟饶红站在后面,手里拎一大包东西,眼里千言万语。冷军放开骆子建、张杰,看钟饶红的目光顷刻柔软。
“你来了。”冷军问,钟饶红使劲点点头,眼里有晶亮的东西滚动。钟饶红一直在等冷军。
“怎么越养越瘦了?”冷军过来勾一下钟饶红下巴,钟饶红瞬间感觉什么都值了,笑脸上泪水滚落。
“你俩看看这是谁。”冷军望向挂着笑站边上的赵德民。穿得像暴发户的张杰迷糊一会,眼睛忽然一亮:“我操!赵老大!”赵德民一箍张杰膀子,哈哈大笑。骆子建冲赵德民点个头。
“走!我请大伙吃饭!”赵德民搭着管教干部的肩膀就往前走,也不管干部是不是同意。
劳改农场门口几间砖房,是管教干部家属开的烟酒铺和饭馆。一大帮人涌进去,坐得满满堂堂。管教干部紧挨冷军坐下,好归好,冷军要跑了,他得脱制服。手铐摸出来,冷军望一眼,伸出一只手,他不想让干部为难。赵德民说:“不铐了吧。”干部笑笑,把自己的手和冷军的铐在一起。
等菜都上齐,辣酒已经被倒空了几瓶,一群热血汉子,敞开怀喝。
“冷军,你有这样一帮兄弟,没白活!”干部箍着冷军膀子说,脸色酱红。
冷军望向窗外,一个神情冰冷的青年立在高墙外,孑然一身。是杨阳。杨阳和冷军关在一个农场,平日独来独往,谁要惹他,冲谁都敢下狠手。冷军交代其他犯人不要难为他。杨阳刑满前,犯人找茬和他打架,杨阳一洋铲拍断对方三根肋巴骨,被加了两年刑,今天刑满释放。
门帘一掀,杨阳进来,找张角落的桌子坐下,往上瞟着看人,像一头饥肠辘辘的孤狼。
“弄一盆炖肉。”杨阳说。吃了八年的“水上飘”,杨阳一米八的个头皮包骨头。
“没肉了。”干部家属说。赵德民一群人扫净了饭馆里的存菜。
“过来一起吃。”冷军声音不大,杨阳听见了。
杨阳过来找个空位坐下,也不搭话,旁若无人地倒一碗辣酒,一口闷了。杨阳吃肉不是嚼,是一块块地往下呑,张杰把眼睛都看圆了,赵德民不动声色地观察。
天色黑透的时候赵德民告别,一个红纸封插进管教干部兜里,干部用手一捻,很厚。
“兄弟,要不了多久,我在市里请你!”赵德民一拍冷军肩膀,大步上了车。车灯照亮土路上一条瘦高身影,杨阳走得孤独。
“上车。”车在杨阳身边停下,赵德民推开车门。
凌晨两点的下角街寂静无声,两侧的板楼就那样漆黑着。路灯下一条瘦高身影从白色的夜雾里走来,风吹起的头发有些凌乱,报纸在风中猎猎地响,响得疲倦。又站在熟悉的板楼下,昨日的孩子已长成青年,杨阳眼眶潮湿。杨阳就那样站着等天亮,露水湿衣,谁家的公鸡喔喔地打鸣,天际一点点露出红色。
板门一声响,老人拎个红漆斑驳的马桶站在门口,电灯下王露对着搪瓷脸盘洗脸,热气氤氲出温暖。
“妈!”门外立着的青年披一肩露水,萧南妈被喊得茫然。
“妈,我回来了。”杨阳双膝一弯,跪在老人面前。王露走了出来。
“嫂子,我回来了。”杨阳一声喊,王露顷刻崩溃,所有沉重压抑的情感从心中涌出,将她淹没。杨阳的眼神像极了萧南,萧南消失得太久,久到王露觉得不真实,杨阳将这一切记忆连接。
“萧南哥不在,我就是您的儿子!这就是我的家!”杨阳眼神纯净,王露抱着老人哭出了声音。
杨阳在萧南家住下,王露没有对杨阳提起李有德。有些事情,王露要把它带进坟墓。那晚以后,李有德再没出现过。
谭斌的案子有了结果,自首的那人被判了死刑,缓期两年。赵德民答应过保他不死,照顾他一家人。赵德民以投资商身份重新出现在本市,应酬结交的都是市领导。杀人犯与成功人士之间,就那么一点距离,可一切都变了,让人既觉得荒谬又觉得合理。赵德民成为那段时间的热门话题,成为本市上层社会结交的对象。据说赵德民中央有人,具体是谁,没人说得清楚。但有一点很确定,赵德民能替本市拉到投资,这些投资足以令本市的GDP上涨几个百分点。市领导很看重赵德民,赵德民要办的事,一路绿灯。
杨阳去了赵德民的办公室。
秘书问:“你有没有预约?”
杨阳说:“没有。你告诉他,我是杨阳。”
赵德民说:“让他进来。”
“你找我有事?” 赵德民问。
“有事。” 杨阳答。
“你说。”
“我需要钱。”
“二十万够不够?”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