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建。”张杰冲夏晓岚点个头,手搭上骆子建肩膀,门外几个混混站着,张杰让他们在外头等。
“有事?”骆子建问。张杰现在很少找他。张杰望一眼冷着脸的夏晓岚,没有说话。
“我出去下。”骆子建把书丢在桌上,跟张杰出了门。
几个人转进一个大院蹲着,前面的篮球场空旷无人,后面一溜葱郁的无花果。
“子建,我也是没办法才找你,沙石场开不下去,我和他们都得饿死。”张杰指一下几个混混,他想让骆子建出面找郑老三谈。
“我现在也没怎么玩了,帮你说和也不一定管用。”
“这话你说了不算,只要外头玩的,你和军哥的面子,谁都得给。”
“你先回吧,有信通知你。”
确实像张杰说的,冷军和骆子建名头太响了,骆子建请郑老三喝茶,郑老三去了。骆子建一个人,郑老三几十个人。
“我替杰子向你认个错。”骆子建给郑老三斟一杯茶。
“这是我和张杰的事,你能不能不插手?”郑老三半张植了皮的脸看着僵硬诡异。
“张杰是我弟弟,也是军哥的弟弟。”骆子建目光雪亮。
“如果我不喝呢?”郑老三盯着面前一杯茶,半张脸微微抽搐。
“人我是保定了。”骆子建眯着眼望过去,眼神犀利。
“这事要怎么和?”郑老三想了一会,还是拿起了茶杯。
“二十万,杰子在皇朝摆十桌,当众向你道歉。”
“我给你和军哥面子!”郑老三一仰头,把茶喝了。
骆子建把结果告诉张杰的时候,张杰嘴里说谢谢,心里却在骂娘,他觉得二十万太多了。张杰这两年已经有了城府,拿道上的话说,会玩脑浆了。张杰没表现出不乐意,面上的事情做足了十分。皇朝的酒席摆了二十桌,本市道上大部分有名气的混混被请到。二十万现金用红布盖着捧到郑老三面前,张杰不但当众敬酒道歉,还拖着郑老三烧黄纸、杀鸡头结拜。现在看起来,郑老三是个厚道人,他觉得张杰心很诚,没再找张杰麻烦。几个月以后,郑老三出事了,被一辆没有牌照的车,撞成了植物人。据说郑老三回郑家坊的路上,那辆车就一路跟随,郑老三从桑塔纳上刚下来,车门还没合上,车子呼地顶了上去,郑老三连人带车门飞了出去。肇事车逃逸,一直没追查出来。
骆子建打张杰传呼不回,骆子建亲自去了,不是去沙石场,是张杰新开的一家大发廊。隔着一面大玻璃望进去,发廊里几排沙发,几十个露着大腿的女人靠坐,目光热辣辣地瞟出来。张杰坐在前台点钱,几个混混在沙发上和野鸡调笑。
“杰子,你出来。”骆子建立在门口没有进去,感觉热烘烘的骚味一股股地外往扑,骆子建胃一阵收缩。
骆子建在前头走,张杰在晃着干瘦的身子跟在后头。转进一条僻静弄堂,骆子建停住转身,身后一蓬大丽菊开得火红。
“郑老三是不是你弄的?”骆子建一字一顿。张杰斜靠在墙上,两腿交叉着抖动。
“是不是你弄的!?”骆子建目光逼了过去。
“子建,你就别问了。”张杰有点不耐烦。
骆子建出手很快,张杰转瞬被砸倒,鼻血涌了出来。
“你打我!?”张杰在地上愣了一下,顺手抠出花坛上一块断砖扑了上去。骆子建一闪,一个侧肘砸在张杰背上,张杰摔个恶狗抢屎。骆子建上去一把拎起张杰,顶在墙上。
“杰子,你知道什么叫道义?”
“道义?你跟我讲这个!?你和军哥讲道义了,看看你们什么结果!余建国讲道义吗?现在人家有多牛比!”张杰一抹脸,血在脸上花开。
那天晚上没有死人,股东挨的一枪打在肩膀,余建国几个马崽被砍伤,张杰胸口一道长长的刀口,入肉不深。没有人报案,公丨安丨局也没有追查。太子找到了张杰,张杰胸口缠绕着纱布,光着上身披件大衣,五连发在桌上放着,边上散落黄澄澄的子丨弹丨。
“你怎么找到我的?”张杰坐在桌前吃一盆田七炖童子鸡,一只脚在板凳上踩着。这地方是伏击余建国后新找的院子,几十个混混在院里打牌。张杰认识太子,社会上混的就算没见过也听过太子。
“江湖上没有秘密。”太子在桌对面坐下,神态从容。
“你一个人来,不怕我杀了你?”张杰剔着牙缝里的肉屑,眼里凶光灼灼。
“我们有没有过节?”太子递根烟过去,没有商标的大熊猫。
“暂时没有,以后没准。”张杰接过烟点了,感觉很顺。
“说吧,什么事,如果是帮余建国说和,就不用开口了。”张杰人虽躲了,手下却没闲着,世纪娱乐城每天有人闹事,没法正常经营下去。
“杰子,现在外头混的,是为了什么?”
“钱。”
“我能让你赚到钱。”太子看着张杰,是一种慵懒中的敏锐。张杰沉默地抽烟,他现在人和名气都不缺,就缺一个太子这样的保护伞。
“你帮我有什么好处?”
“不是帮你,是合作。”
张杰拿起桌上的白酒,倒满两碗,放一碗在太子面前。
“二哥看的起我,什么都不说了。”张杰仰头把一碗辣酒灌了。
“你既然喊我二哥,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太子端起酒碗徐徐喝下,碗翻过来,一滴不剩。
太子临走前说:“杰子,和余建国的事算了吧。”
张杰说:“我放过他,他不会放过我。”
太子说:“他不敢。”
太子走后,张杰想了很久。在太子身上他看见一种威严和压力,这种气势不同于冷军和骆子建,也不同于他和余建国。真正的大哥,是太子。
此后的一段时间,张杰和余建国相安无事。张杰彻底放开了手脚,一时风起云涌、红旗飘飘。
余建国吃的是赌场和黑煤矿,张杰控制的是沙石和**。本市大部分的工地都必须用张杰的沙石,不用就是停工;所有亮着粉红灯光的发廊和鸡头,都知道按月交钱给杰哥。那段时间,道上一片莺歌燕舞,李有德很清闲。
李有德是王露的噩梦,是反复出现的噩梦。几年来,李有德显示了惊人的耐性,不管王露对他如何冷淡,只要有空,他就去找王露。王露已经成了李有德的一块心病,对这个冰冷的女人,李有德有强烈的征服欲望。从皇朝出来,被风一吹,李有德酒劲上涌,蹲在花台上呕了一阵。城市灯火星星点点,呕吐刺激出的泪水也是泪水,李有德觉得自己很孤独。自己有这么多女人,却没有一个会为他烧一顿饭,他唯一能记住的女人的脸,就是王露。李有德爬上吉普车,车子在马路上走着曲线,开往下角街方向,那里有王露。
依旧是那栋被岁月熏黑的板楼,昏暗灯光下满头银发的老人和王露对坐吃饭,碗筷撞击出细碎声音,两颗在悲伤岁月里恒久挣扎的心灵,早已静默无声,不再倾诉。李有德撞进来,一身酒气,王露和萧南妈没有抬头,这样的纠缠太多太多,她们已麻木。
“我饿了。”李有德坐到饭桌前,没有人回答。
“我说我饿了!”李有德瞪着王露,呼哧呼哧地喷出酒气。王露目不斜视,继续吃饭。
李有德自己拿个碗,盛碗饭坐回饭桌前。李有德一举筷子,王露筷子重重落下。李有德愣一下,开始埋头吃饭。李有德觉得菜很好吃,比他吃过的任何酒楼都好,是一种独特的味道,家的味道。厨房昏暗电灯下,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呆坐,一个男人狼吞虎咽,屋顶上一只猫在叫春,叫得凄厉。
“妈,去睡吧。”王露对老人说,老人轻轻叹一口气。
俩个女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木楼梯上,李有德突然就僵住了,鼓囊囊的嘴里塞着饭菜,拿着饭碗和筷子的手就那样硬着,泪水鼻涕流了满脸。李有德在厨房里坐了很久,铝壶坐在煤炉上喷出白雾,发出细微声响,灶台上一个水杯,一包三九胃泰。王露在农场得了胃病,每天晚上要冲一杯三九胃泰。油烟灰尘爬满板壁,一只壁虎趴在上边一动不动。李有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里面是磨成粉的三脞仑。药是酒桌上一个大混混给的,据说下给女人喝,不会反抗。
李有德关掉厨房电灯,关门的声音很大。吉普车轰鸣着离开木楼,开出了下角街。李有德并没有走,车停好后,李有德步行回到木楼下。王露房间的灯亮着,一会厨房的灯亮了一会,又熄了。李有德蹲在屋檐下抽烟,征服这个女人的欲望排山倒海,使人疯狂。王露房间熄灯后半个小时,李有德用身份证捅开了锁,静悄悄站在王露床前。路灯在屋里漏下树叶阴影,床头剩下小半杯淡褐色液体,李有德突然打个寒战,黑暗里王露瞪着双眼,李有德一辈子不会忘记王露当时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