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四那天晚上本来不想去情妇家,临时出了点事。李正光放翻了小飞,小飞左脚踝骨被猎丨枪丨打碎,右脚脚筋被挑。小飞跟杨馒头,杨馒头原来是哈尔滨唯一能和乔四抗衡的对手,自乔四和公丨安丨厅扯上关系后,杨馒头已经有投靠之意。乔四最近正准备收编杨馒头,突然出了这事。乔四直接约了杨馒头喝酒,残疾人小飞在医院躺着,乔四不会去医院,小飞档次不够。杨馒头表态不参与这事,乔四很满意。从饭馆出来,乔四去了另一个情妇家,也是该他倒霉,那情妇身上来了大姨妈,乔四摔她一巴掌,带着俩保镖换地方日。冷军、骆子建正看着电视等他。
铁门咣咣敲响,冷军、骆子建握着机头大张的手枪立到门两侧,电视声音很大。情妇在里屋被绑得四爪攒蹄,嘴用毛巾堵了,还在昏迷中。冷军冲骆子建一点头,骆子建咔嚓按开门锁,门张开一条缝。
先进来的是俩个保镖,屋里没开灯,只有电视发出微弱光线,俩人一时看不清屋里情况。冷军、骆子建没有动手,还有一人没有进来。乔四如果再等等,也许能逃过一劫,可他没等保镖看清就跟了进去。在哈尔滨乔四就是教父,他上位后再没有一人动过他,也没人敢,乔四麻痹了。
乔四高大的背影在门里闪进,门咔嚓反扣,响起两声低沉的枪响,不像是消音器的声音。冷军、骆子建右手执枪,左手握紧塑料瓶口,枪管在瓶口里插着。子丨弹丨穿过塑料瓶底射入俩名保镖后脑,俩名彪形大汉扑通倒地,没来得及哼一声就魂飞西天,枪还在他们腰上插着。
乔四没动,更没有喊,两支冰冷的枪管一左一右顶在他太阳穴上。乔四余光扫过,电视机微弱的光线照亮两条挺拔身形,线帽上露出的两双眼睛寒光凛凛。乔四话未出口,眼前一黑,冷军一枪托砸晕了他。雪终于落了下来,纷纷扬扬,片片如羽。一辆小面消失在夜色里,大雪掩盖一切痕迹。
第二天哈市黑道震惊,乔四失踪,俩名保镖死在情妇家,身上枪被带走。杨馒头被李正光带人堵在赌场,两帮人荷枪实弹,一触即发。
“把四爷交出来!”李正光杀气腾腾,一支猎丨枪丨指着杨馒头。
“操他妈的!小朝鲜你别以为我怕你,乔四不是我绑的!”李正光是鲜族人,杨馒头憋得一脑门汗。
李正光大哥大响起,电话那头传来乔四的声音。
“四爷!你在哪?”李正光一声喊,杨馒头吁了口气。
此时乔四正躺在郊区一间民房里,黑布罩眼,枪管顶头。乔四身上带着大哥大,冷军说:“给你一分钟时间告诉他们把钱放哪,超过一分钟说明你活到头了。”乔四不会为了五十万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乔四后来说:“老子的命才值五十万。”
李正光没有报案,按乔四说的,第二天他把一包钱放进指定街道的一个垃圾桶。李正光带着几十名枪手在周围静静潜伏,只要有人伸手拿垃圾桶里的包,会被打成一面筛子。
屋顶、树木被积雪覆盖得没有菱角,毛茸茸的,公交车顶着白色驶过马路,溅起黑脏的雪泥。李正光已经有点焦躁,从早上守到现在,只有人往垃圾桶里扔东西,没见有人往外取东西,打乔四的大哥大,一直关机。李正光不单敢打敢冲,也是个有脑子的人。垃圾桶下面没有下水道,李正光用钢钎往下捅,实心,他不知道对方如何能在几十条枪口下取走钱。穿着臃肿棉猴的行人来来往往,口罩、围巾下的面孔神秘莫测,李正光已经看谁都像绑匪。
下雪天的黄昏,总是来得很快,五点多钟,天色已经擦黑,城市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积雪反着暗青色的光。蹲守的人来来回回跺脚,哈出的气白蒙蒙的,地上一圈烟头。
“光哥,还来不来啊?”
“操你妈!我要知道来不来还在这傻站!?”李正光有劲没处使,憋得胸闷。大哥大突然响起,李正光浑身打个激灵。
李正光独自开辆车上了国道,副驾驶座上放着垃圾桶里那一包钱。乔四在电话里这样说的,李正光只能照办。夜色映照白雪覆盖的荒原,苍莽壮丽,李正光在国道上已经开了几十公里,后面远远跟着几辆车,坐满枪手。电话又响,李正光接听。
“调头,往回开。”乔四头上顶着冰凉的枪管。
“好!”过道中间是水泥隔离带,调头就是逆行,李正光不会争辩,他不怕死。后面坐满枪手的几辆车已不能再跟。
逆行了十几公里,国道两边开始有了铁丝网,大哥大又响起铃声。
“过前面那座桥的时候,把包丢下来,不准停车。”
“四爷……”
“让你丢你就丢!墨迹什么!”乔四一辈子没吃过这种亏,一口恶气郁积在胸,他只想保住命回去。
一包钱划着弧线从车窗落入桥底,李正光放慢车速,尽量往桥底看,夜色里一道黑影闪过,看着有点眼熟。二十分钟后李正光到了桥底,包已经被取走,一行蜿蜒的脚印在一道轮胎印下消失,小面的轮胎印。李正光顺着轮胎印往前追,几公里后车上了大路,轮胎印消失。
第二天乔四在一座桥洞下爬了上来,乔四瘸了,右腿被挑去一段脚筋。割断的脚筋及时接上不至于残废,可乔四的脚筋是被挑开后割掉一截,乔四下半辈子再离不开拐棍。乔四本来不叫乔四,是因为小时候在一座桥洞下长大才这样叫。乔四回望,他又一次在桥洞下有了生命。哈市掀起了一股暗流,良善百姓并不知道平静生活下的血雨腥风,数名与乔四有仇的炮子被杀,所有外地人和小面司机被盘查,乔四咬碎了牙。十年后乔四被越省特警从被窝里铐走,春节前被蒙着口罩的武警一声枪响血染黄沙,乔四至死也没能再见着那俩个目光犀利的青年。
小面在结冰的湖面上熊熊燃烧,冷军、骆子建蹲在积着雪的树林里远远望着,这里荒僻安静,远离人烟。
“钱给他们了吧。”冷军嘴里叼着烟,还是人参烟。
“给了。”骆子建去过中年夫妇租住的房子,家里没人,十万块钱用报纸裹了放在桌上。钱骆子建仔细看过,没有记号,也不连号。骆子建留了张纸条——这钱别存银行,过两年再花,我们走了。
“咱们离开家多久了?”冷军看那莽莽雪原,延绵出壮丽。
“快两年了吧。”
“想家不?”
骆子建不说话。
“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冷军看着远方,目光柔软。从纱厂仓库出来那天起,他俩没和本市任何人联系过。
燃烧的小面一声爆炸后慢慢沉入湖水,冷军拍拍骆子建肩膀,俩条身影消失在雪原里,他们要尽快离开哈尔滨。
哈尔滨郊县车站里嘈杂肮脏,李正光在送一个犯了命案的兄弟跑路,市区车站太不安全,李正光选择了这里。车还没到,李正光和兄弟缩在一个角落抽烟,俩人都带着枪,目光警惕。两道背影在人群里闪过,李正光突然想起了什么,俩人目光一错跟了上去。
冷军、骆子建买好车票,看看还没到点,出去找邮局打电话。阳光照在融雪上,县城里黑一块白一块,树上像是笼着一层淡淡绿烟。冷军俩人双手插兜、毛领遮面,拐进了一条弄堂,一会李正光俩人跟了进去。弄堂交叉纵横,宁静无人,积雪在墙根白着,踩上去咯吱作响。李正光俩人跟着脚印一路走,机头大张的手枪握在手里用大衣挡了。拐过一条岔巷,光线突然一暗,李正光和他兄弟拔枪很快,四枪连环相指,都是头部。
“我见过你。”李正光说。
“我也见过你。”冷军说。
“是你绑了四爷。”李正光说。
“你知道晚了。” 冷军说。
“不晚。”李正光双眸雪亮。
“那来吧。” 冷军瞳孔收缩,手腕一顶,腕上一块金表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眼见四把枪就要迸出火光。
“等等!”李正光说。
“你怕了。”冷军说。
“表哪来的?”李正光出生入死上百次,他并不是怕才喊停,冷军腕上的表是他早年逃亡邵阳时送给廖志的,廖志救了他的命。
“朋友送的。”
“哪的朋友?”
“邵阳。”
“我欠他人情。”
“你不用还给我。”
“这次算了吧。”
“算了吧。”
四人同时收枪。
“你俩赶紧离开这,我没见过你们,你俩也没见过我。”李正光说。
从哈尔滨郊县出来,车往南开,经过一个县城的时候,冷军俩中途下车,他们不是很信任李正光。俩个找到县城邮局打电话,冷军打给了黑皮,骆子建衣领遮面在玻璃间外看四下动静。
“方便说话吗?”电话接通,黑皮这两年一直没换家里号码,他在等冷军电话。
“方便!”黑皮听见冷军声音又惊又喜,他没敢喊冷军名字,怕公丨安丨局监听。
“家里怎么样了。”冷军问。
“局里找了你大半年,后来也没什么声音了。”
“我和子建家里怎么样?”
“……你家里没事,子建爸爸病了。”黑皮沉默一会说。
“什么病?”
“癌症,胃癌,我和草包去送过几次钱。”
冷军望一眼隔间外的骆子建,骆子建这两年沧桑了。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草包托了人,现在风声也没那么紧了,市里现在比较乱,一句两句也说不清。”
“再说吧,子建家里你们帮着点,我挂了。”
从邮局出来,冷军一路抽烟,不说话。骆子建跟着,什么也没问。
“子建,我们回去吧。”
“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