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敲开修老张家的门,取回修好的自行车往学校骑去。冷军顺手带走了老张工具箱里的大号螺丝刀和一根锯条。三个人绕过学校传达室翻墙进去,穿过操场,站在操场中心主席台的旗杆下边。
冷军和骆子建轮流用一根小锯条开始锯旗杆,张杰在边上闲着无聊就把国旗降下来擦皮鞋,擦完了自己的就去擦冷军和骆子建的布鞋。
冷军一脚踹在张杰屁股上,低沉地笑骂一句:“滚!”
张杰掏出锋利的单面刀片开始在国旗上绞来绞去。张杰也许会忘记带书包,但他身上永远会带着刀片,是十分有敬业精神的小贼,也是冷军和骆子建的取款机。他在冷军和骆子建面前吹嘘,说他在本市的偷包水平绝对进了前三名,还说要教他俩这门手艺。冷军骆子建非常不屑这种小蟊贼伎俩,顶多张杰偷包的时候,他们帮着把个风,传个手。万一有那不长眼的死揪着失手的张杰不放,俩人就上去一通吓唬,把钱还给对方了事。再有脑袋不转筋的,要扭张杰去派出所,冷军凶悍的一面暴露无遗,一把军刺顶上对方屁股。在冷军暴戾的眼神下,张杰的蟊贼事业一帆风顺,至今没有在派出所留下过案底。
张杰开始是胡乱绞手中的国旗,绞了几下展开来看,突然嘿嘿一乐,来了灵感。第二天全校师生有幸见识了短裤叉形状的鲜红国旗,在晨风中舒展漫卷。几个老师过去想把裤衩国旗降下来,刚扯到一半,十几米高的旗杆嘎吱一声轰然倒地。旗杆底部已经被锯去一大半。
没几天冷军三人就被带到了校长办公室,张杰在外面已经吹嘘了他的伟大行为艺术。
“你知道你们这是什么行为?”老校长啐着嘴里的茶叶埂子问他们三个。
冷军抖着腿望着围在外面指指点点的师生。
“同学,你们这是反党,***行为你们知道吗?要放在四人帮年代你们是要坐牢的!”
看见张杰小脸变得煞白,校长满意地沿着大保温杯杯沿滋溜溜地吸了一口滚烫的茶水。
“你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冷军笑着问:“校长,那些年你当过红卫兵吗?”
校长狐疑地瞟了冷军一眼,说:“我不但当过,还是红卫队队长,像你这样不老实的,我还整死过几个!”
冷军叹口气:“我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你他妈开除我吧!”
冷军被开除了,骆子建和张杰因为拒不认错也被开除了。冷军把黄帆布书包的书全倒进了粪坑,他本来是想连书包一起丢进去的,想想还是留下了书包。回家后他老子用牛皮带抽得他后背一片血肉模糊,他愣是没吭一声。张杰父母离异是跟着奶奶过的,瘪着嘴的奶奶也只有由他去了。骆子建的父母是俩个怯弱本分的工人,见街上有人吵架都要拐个大弯走。冷军后来一直不明白这样的俩个人,怎么能制造出骆子建这样凶狠勇猛的品种。他们知道骆子建被开除了,相顾无言,幽幽地叹一口气:“孩子,你也长大了,以后路要怎么走,全看你自己了。”骆子建鼻子一酸,别过头去。我觉得父母抚养了他和三个姐姐,很不容易。
赖蛤蟆被人打了,据他自己说是被冷军三个人打了。路灯将冷军的影子投在小巷里,拉得老长。赖蛤蟆看见冷军就像见到了鬼,转身就往巷子另一头窜,被闪出来的骆子建和张杰逼住。冷军手拿半块砖头冲上去劈头几下,赖蛤蟆就蒙了,血和着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透过流过眼睛的血,他看见冷军盯着他的凶狠目光和冷军手里闪着寒光的三棱刮刀。
“你不是要挑我脚筋吗?”
还没等冷军按他的脚,赖蛤蟆扑通就跪了下来:“我再也不去找钟饶红了,军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吧!”
张杰从后头一脚把赖蛤蟆踹倒在地:“以后再看见你去找钟饶红,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赖蛤蟆包着满头白纱布去找赵德民,带着哭腔说了被修理的经过,隐瞒了下跪讨饶的那一段。赵德民转身给他一个大嘴巴。
“你妈比,别人有对象的女人你天天往前凑,骚得不行了自己找根电线杆子蹭去!”
“德民哥,他们打我不要紧啊,可他们连你也不放在眼里,让谭斌他们知道了还不笑话咱们。”
本来赵德民是要找冷军的,可谭斌、谭武俩兄弟最近和他斗的厉害。赵德民一伙主要在南城一带活动,谭斌、谭武俩兄弟在北城横行,火车站刚好在南北中间,谁也不愿意放弃火车站这样的肥肉。那时候道上混的分几种,偷皮夹子拎包的是一种,赵德民、谭斌、谭武这样的属于打手型的,打手型的对小偷不屑一顾。可出来混总是要花钱,如果不偷那只能去抢。抢劫比偷窃的定性差好几个级别,情节恶劣一点赶巧又严打整顿,抢劫的很可能就要被打了靶。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都不会走抢劫这条来钱路子。平时兜里缺钱花了,就带几个人到处转悠,看见小偷小摸的,招手让他过来,有钱给钱没钱挨巴掌。
火车站的人南来北往,财源滚滚,这边的贼头是黑皮。除非是特别肥的羊,黑皮会自己出手,一般情况下黑皮只在火车站逛逛,协调手下的小偷分工,晚上分配贼赃。本来几帮人相安无事,不管是赵德民还是谭斌,只要在火车站出现,黑皮都屁颠屁颠地跟上去敬烟烧香。他很清楚不打点的后果,毕竟不是一路人,黑皮总觉得动刀动枪的事情太没技术含量。吃哪行饭说哪行话,刀头舔血的打手吃的就是他们这一行,所以黑皮也没有觉得太委屈。以前赵德民和谭斌也守规矩,每月来的次数都在黑皮的承受范围以内。谁都得混下去,逼得没活路了,兔子也会咬人。火车站几次来了几群外地人踩黑皮的地盘,赵德民和谭斌也算仗义,带一群面笨心黑的手下,趁他们晚上聚集分赃的时候一锅给端了,打的外地贼帮哭爹喊娘,连夜被押上火车走人。这样弄了几次,黑皮在火车站的地盘也就稳固了下来。
谭斌一帮人开始踩线,近期频繁地出现在火车站和其他小偷出没的场所,并放出话来——要想他们少来几次也可以,以后分给赵德民的那份都要孝敬了他。黑皮私底下找过赵德民几次,希望赵德民和谭斌谈谈,这样下去他也难做。
赵德民很清楚,谭斌是属于面糙心细的那种,之前的平衡是因为双方实力相当,大家都有所顾忌。最近谭斌的一反常态并不是他疯了,是因为有了靠山。市刑警队副队长付国强经媒人介绍和谭斌的妹妹谭苹处了对象,谭苹不但长得秀丽端庄,还是个大学生,那年月考上大学就像中举一样,是非常希罕的。同样的爹妈,同样的生长环境,却生成了反差巨大的兄妹。上个月付国强和谭苹已经登记结婚,酒席也办了。不管付国强有没有明示暗示会帮谭斌,自从和谭斌妹妹结婚以后,赵德民这边的兄弟被批捕了好几个,谭斌那边倒一点事没有。
那年月贼和兵分得还是比较清,不像现在,公丨安丨就是穿着制服的土匪。刑警队副队长成了谭斌的妹夫,赵德民上边却没有人罩着,可赵德民还是在琢磨怎么对付谭斌。有付国强这尊佛在那摆着,只要和谭斌的对抗一见血,赵德民肯定要吃亏。
赵德民开始观察付国强的行踪,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也不相信任何人,跟踪付国强的事要被人点了水,他牢饭就吃定了。
付国强的生活很有规律,除了每周二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有点异常,其他时候准点上班、按时回家,你怎么看他都是个好丨警丨察,好丈夫。连着三个星期二下午三点,付国强都走到一条小巷的门前,看看左右,推门进去。两个小时后出来,脸色有点潮红。赵德民在第三次守候的时候,看见门口闪出一张女人的脸,赵德民笑了,他知道谭斌的保护伞将不复存在。
门口的那个女人叫尹丽,几年前和还是小片警的付国强处过对象,不知道什么原因,俩人没有结婚。尹丽后来嫁给了一个司机,结婚没几个月司机车祸死了,尹丽也一直没有再婚。
赵德民胸有成竹,带人去尹丽家的头一天,他看着尹丽锁门出去,翻墙进去,在垃圾篓里翻到了用过的避丨孕丨套,在枕头上有男人的短发。走前他带走了门顶上的钥匙,那时候经常有人会在门顶放一把备用钥匙。
当闪光灯在房间亮过的瞬间,付国强翻身,抽枪,瞄准,一套动作干净利索,哪怕他是从一个女人的肚皮上翻起,哪怕他还是赤身裸体,这确实是名机敏如豹的刑警。衬衣雪白的赵德民带着微笑看着付国强,一支乌黑的五四式手枪紧紧握在付国强手里,机头大张。尹丽尖叫一声后的房间格外安静,空气凝重。
付国强是个聪明人,他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赵德民赤手空拳,略带嘲笑地看着他,旁边一个微微战抖的小青年拿着个相机。
“底片给我,我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可以开枪,不过你要好好想想怎么解释你在这里打死了我,而且院子外面还来了几个客人,他们很喜欢讲故事。这么精彩的事情,明天一定满城轰动。”
“说你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