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先这样。”弈川抢先收了线。“要去紫桐那儿吗？”他暗自盘算着，忽觉后脖颈子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弈川无聊的翻阅着手机里的电话本，上百上百的人名在眼前滑过，有些是同学，估计早已不知去向；有些是客户，现在不是醉在酒桌上就是赖在女人裤裆里；有些是朋友，大都成家立业，在暖暖的灯光下享受着各自应得的温暖；有些……有些在自己印象中已经模糊，甚至想不起他们和自己的生活曾经有过那些交叉。最终，他把光标移到一个没有名字的熟悉号码上，按下了呼叫键。

“喂，哪位？”苍老浑厚的声音震动着弈川的耳膜，带来一阵暖意。

“老爸，是我。”弈川顿了一顿，笑道，“晚上我没什么事，过去蹭饭。”

“就你自己吗？晓萌呢？你妈好久没见过她了，这几天老念叨……”

“爸，不带这样儿的啊。哪有不心疼儿子净惦记儿媳妇的公婆？！没有儿子，哪来的儿媳妇？” 电话那边传来憨厚的笑声，听着让弈川心情越发舒畅，“晓萌晚上加班，就我自己过去。”

“多大了，还吃爹妈的醋？”又是一阵粗犷的笑声，“几点滚回来？”

“我现在开拔，一个来小时吧，你们甭等我，我吃点剩的就行。”

弈川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过家了，这对于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来说有点少见，何况弈川还是独子。反倒是晓萌比较上心，经常给婆婆买些羊毛衫、鞋帽、围巾、补品……老太太常说：“晓萌就是我的亲闺女，比那没良心的白眼狼强多了……”不用说，老太太眼中的白眼狼就是弈川。

其实，晓萌是一个情商很高的女人。这一点在婆媳关系的处理上可见一斑。晓萌在和弈川结婚前，曾和弈川、未来公婆一起挤在不到60平米的老式两居室内共同生活了4个月。虽然相安无事，但也说不上亲如一家。后来，晓萌需要被调往上海负责一本刊物的创刊工作，在临行前，她梨花带雨的取出自己的工资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交到弈川母亲手中，说道：“阿姨，我估计要在上海呆个一年半载，我的工资还是北京公司打到卡里。这卡放在弈川手里我不放心，您帮我保管吧，里面的钱您每月打到我上海的卡上2000就行，剩下的就当我孝敬您的。弈川花钱大手大脚，您管着点儿他。我走后您和叔叔要注意身体……”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扎进弈川母亲怀中泣不成声了。未来婆婆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生死离别似的抚摸着晓萌的头发，说不出一个字。未来公公也红了眼圈。

弈川站在一边看得头皮发麻，心想：“这丫头太高了，要是前面的台词再哽咽一点准能拿个金像奖。”随后一阵怅然——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走到头了。

晓萌回北京的当天，弈川母亲就命令弈川交出了自己的工资卡，连同晓萌的卡和另外两本存折一起交到晓萌手中。晓萌说什么也不要，执着的推托。弈川母亲把脸一沉，说道：“你不听妈的话了？”那个“妈”字说的特别重，尽管老太太眼前的姑娘还是叫着自己“阿姨”。晓萌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反映过来，哗哗的淌着眼泪，脆生的喊了一声：“妈——”“哎——”老太太笑得面如桃花，拉着她的手向弈川父亲努了努嘴。晓萌转过身，显得有点扭捏，红着脸小声叫道：“爸！”老头子乐得嘴角都快裂到后脑勺了，赶紧答应：“哎——好闺女！”张弈川站在一边，像个局外人，插不上嘴，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好像双亲大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而不是给儿子找了个儿媳妇儿。

老太太拉晓萌坐下，对她说：“闺女，你的工资卡除了每月打给你的生活费，我一分钱也没动过。钱够了一个整数，我就存一个定期，都在那个存折里。另外一本存折里是两万块钱，就当你刚才的改口钱，你一定可别嫌少。我们家并不富裕，委屈你了……还有，那个败家子儿的工资卡从今天开始由你保管，免得他出去花天酒地。”弈川听到这里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两万块钱的改口费，那可是老两口将近半年的退休金呀！还有自己的工资卡，里边还有9000多，早知道应该都花掉！

晓萌把那张两万块的存折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边揉眼睛边说：“阿姨……妈……这钱我不能要。您二老攒点钱不容易，您能把我当成亲女儿看待，我已经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老太太听到这话，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泪，“闺女，你一定得拿着……”说罢又把存折塞回晓萌手中。

“妈，那您替我们攒着，等您抱上孙子……给他留着当压岁钱。”晓萌边说边红着小脸儿埋下头，一副羞答答的鹌鹑德行。

老两口一听“孙子”二字，更是乐得不行，个个儿红着眼圈端详着新媳妇儿，裂着嘴在脑中描绘起未来的天伦美景来。弈川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深谙苏晓萌欲擒故纵的阴狠招式，心中暗自咒骂：“你大爷的，还没领证儿，都说到生娃了，还他妈假装鹌鹑蛋，算你狠！”

就这样，一直到弈川离开那家公司，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己那张工资卡——和里面的9000多余额。

谁在睡谁(33)

在父母那儿酒足饭饱后，弈川打着嗝回到自己家中。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已经12点多了。市政供暖还是这么的节约成本，暖气片散发出的热量不足以驱赶房间内的寒意。要不是刚才下肚的温酒热肉，现在的张弈川一定觉得寒透骨髓。他把手包和钥匙扔在沙发上，默默地来到厨房，接了一碗自来水，轻轻灌下喉咙，觉得胃里荡漾起隐隐的疼痛。

走进卧室，弈川抬头看看挂在床头的婚纱照——傻傻两个人，笑得好甜。刚搬过来时，弈川和晓萌各自处在重要的竟岗期，每天都是9-10点回家。但是晓萌每天到家后都会在厨房忙活半个多小时，然后变魔术似的把三菜一汤摆在餐桌上，和弈川一边聊着单位的趣事，一边吃完晚饭。每每收拾完餐桌都要11点多了。弈川曾经心疼的提议出去吃，晓萌总是坚定地摇摇头说：“咱们争取三年内还清贷款，然后买车。”那时的弈川偶尔也会下厨，弄些味道古怪、刀工粗糙的家常菜。晓萌吃的时候无不面带感动，然后警告老公：“你以后少下厨房，男人身上有油烟味儿会给老婆丢人的！”

弈川一头栽倒在双人床上，晓萌身上的气味扑面而来。虽然是一张冷炕，但是弈川还是觉得心头恢复了一点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弈川觉得胃里有点翻腾。“最近怎么了？老反酸，难道是有了胃溃疡？”他边琢磨边来到客厅，希望翻出些苏打饼干，压制一下火辣辣的感觉。正在这时，传来了一阵门铃声。弈川扒在猫眼上向外望去，老钟正面色凝重的站在门外。

“你过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弈川打开门，也不招呼老钟，继续搜索着苏打饼干。

“手机没电了。”老钟带上门，冷冷的答道。

“相亲的对象如何？”弈川心满意足的啃着半块苏打饼干转过头来，嘟哝着。

老钟没理他，问道：“晓萌还没回来？”

“嗯，说是和销售部的一块儿泡温泉去了。”

“大江山有温泉？”老钟皱起眉头看着弈川。弈川心理咯噔一下，像被人拿铁锤敲中了要害。他抬起头，看着老钟的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没说出话来。老钟抽出两根香烟，扔给弈川一根，很深沉的点燃，吐出一个烟圈儿。“弈川，你觉得咱们是朋友还是兄弟？”

“……”弈川觉得自己的胃又开始翻腾起来，“老钟，你今天在哪儿相亲？”

“大江山酒店。”

“你看见谁了？”

“……”老钟闷头抽着烟，似乎还在等待弈川给出刚才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