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博爱基金会将老太太安排在北三环附近的一家商务酒店，黄色的灯箱在夜色中颇为显眼。这类连锁酒店在国内流行起来还几年，但示范效应却很大，很快便雨后春笋般大江南北遍地开花。最初投资的商家是瞅准商务旅行的白领公干消费市场，没想到歪打正着，顺带着还启动了一个庞大的情侣消费市场，成了不少城中色男欲女一夜偷情的便利欢场。

秦璇把老奶奶安顿好，和杨尘前后脚上了电梯，门开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有一对少男少女，俩人面色潮红，双手相握，十指紧扣，稚气未褪的蛋儿一看就是情窦初开体验偷欢之乐的学生。四个人全都一言不发，沉闷地呆在狭小的空间里，很是有些尴尬。到一层的时候，杨尘正待要抬腿迈出电梯，秦璇却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等那两孩子先走，然后再出去。

俩人坐进车里，杨尘不无暧昧地笑了，秦璇有些气恼，瞪他一眼：“笑什么笑？就你心眼儿多！”

杨尘无奈地摇摇头，“喂，明明是有些人自己神经过敏，还埋怨旁观者事儿妈。”他启动汽车，侧脸对着秦璇问道：“我们奔哪儿？”

“你说呢？”秦璇反问他。杨尘想了想，踩着油门将车慢慢驶出停车位，“我们去西海找个安静地儿聊会儿吧。”

西海是什刹海的一部分，一座小石桥连接着前海和后海，这片700年以前元大都时期遗存下来的古老水域水域，如今成了当下北京城夜生活的特色潮流，只不过前者灯红酒绿游客如织，后者却相对静僻人迹稀少。

临湖的一家名叫“碧荷轩”的茶舍看上去窗明几净，秦璇生性好静，便选定在店家架设的临水露台坐下来，北二环上喧嚣的车流噪音被隔绝在垂杨柳岸之外，只有几处红色的灯箱在远处耀眼闪亮。等服务生端上来一壶茶，点着蜡烛，配上几碟子点心，杨尘啜了一口茶水，是那种女生喜欢的淡淡水果甜味儿。

“你常来这里？”秦璇问。

“来过几次，以前常和朋友泡后海的酒吧，后来有一次偶尔逛到西海，发现这里清静许多，适合一二好友清谈聊天，或者一个人发呆，所以就喜欢上了。”

“你还会有一个人闷着的时候？”秦璇忽然发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似乎有一种落拓不羁的浪荡劲儿中，又含有几分落落寡合的沉郁气质，原来每个人显露在人前的往往只是某一个侧面而已。

“经常啊，朋友们渐渐娶妻生子，朝九晚五下班回家给孩子喂奶换尿布，大家出来混得少了。而且年纪大了，人就不喜欢凑堆儿。以前有人说年轻时的岁月是诗歌，算是激情燃烧的岁月，上了年纪是散文时代，不疾不徐，不慌不忙中庸保守讲究规矩。我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那照你这么说的话，童年就是卡通时代，万花筒一样满眼梦一般绚烂，老年就是杂文时代，犀利老辣阅尽人事沧桑？”

“聪明，正是如此这般。不过现世道纷乱，有些人生理季节倒错，走了正道的就像你们请来的老奶奶一片冰心在玉壶，七老八十了还能画出童真和童趣的境界。走了魔道的就像老妖怪，人厌鬼也嫌的。”杨尘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凝神注视着朦胧夜色中女孩儿轮廓清晰的脸庞，“我们这算是谈人生吗？”

秦璇捧着茶杯，纹丝不动地像一朵在湖面上静静绽放的白莲花。“谈不谈都是人生的一部分，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生命在流逝。”她的语气平淡安逸。

“我刚才在想，北京的风景也适合不同的人生境界，北海公园是孩童的天堂，小时候我常跟着爸妈去划船溜冰。三里河一带就是老年人的乐园，我爷爷最喜欢玉渊潭的樱花，春天会带我去赏花游园，秋天的时候就会牵着我的手在钓鱼台外面的马路上散步，踩着厚厚的银杏书的落叶，沙沙地响，舒服极了。扒开草丛能捡到好多银杏的果实，黄澄澄的苦中带甜。爷爷会捡回去给患者配药方，可以敛肺气，定喘嗽，降低血清胆固醇……”

“我只知道白果炖鸡，曾经在去四川青城山玩的时候吃过一顿，哎呀，鸡肉鲜嫩、白果绵软、口味醇香、汤味鲜美得简直是一想起来就要就口水呢。”杨尘说着，似乎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你可真是一只馋猫啊。”秦璇也忍不住露出笑靥来，“小时候有一次我拉肚子，爷爷炒熟了银杏果给我吃了几颗，很神奇地久好了。但是我又趁他不注意偷偷吃了好多，结果头疼嗓子也发涩，这才知道原来银杏果是有毒性的，差点中招了。”

闲扯了一阵，俩人似乎熟悉和亲近了许多。秦璇忽然想到了正题，问道：“哎，你说有什么想法帮助我们基金会募捐来着的呢？”

杨尘收敛心神，喝了一口茶水，“我看你们这行跟佛界的化缘比较相似，和尚们弄钱无非几种常用的招数，一是行脚僧手持木钵子走街串户，积少成多。一种是寺庙做大做强，自有香火流水滚滚来。更强的一种是运用现代营销手段包装出灵魂救赎的高僧，点化达官贵人和阔佬富婆，立马供奉银子成千上万，迅速完成财富积累。”

“哪儿跟哪儿啊，我们聚财是为了散财，帮助最需要的人，跟佛界挣香火钱怕不是一码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