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展架上的液晶电视里，一个身穿酒红色套装的大脸女人正在口沫横飞，“只要你能吃别人不能吃的苦，忍受别人不能忍受的委屈。作别人不愿意做的事，就能享受别人不能享受的一切。就像我，每天默诵100遍我就是第一名，在半年之内我买了别墅，又半年开上敞篷宝马，那一年我才23岁……”台下满屋子西服革履的学员欢声雷动宛若信徒陡然见着了耶稣基督。

杨尘看见讲台后的黑板上写着“让中国13亿人都成功”的标语，心下一惊，传销都搞到精神领域来了，江湖看来是彻底乱了。

先前那个姑娘正好遛达过去，侧身瞥了一眼画面，不屑地啐了一口：“垃圾！”杨尘当时会心一笑，成功学贩卖者和丨毒丨品贩子没什么两样，都是靠忽悠人达到幻觉高丨潮丨而赚取钞票。

登机时她却是最后才晃晃悠悠上来，在经过杨尘身前挤进最里面靠窗户座位时，不经意瞥见她浑圆而小巧的臀部，还有柔和的腰线。一坐下来，她就先从随身挎包里掏出IPOD专心致志地、摇头晃脑地听起音乐，接着又摸出一本书胡乱翻看着。当空姐挨个座位送来湿纸巾，杨尘转接过来递给她时无意中碰着了她的手肘，她却仿佛被惊着了腾地往回缩，眼睑一翻透过宽大的太阳镜斜觑着他：“谢谢！”

她长着一副babyface的模样，但面对陌生男人仍然表现出一股紧绷着自个儿的防范劲儿。但有些人身体里头就好像有一台永动机源源不断地提供充沛的活力源，她们天生就讨人喜欢，这既由不得自己也由不得别人，上苍造人时仿佛都是不经意间弄成形形色色的模样和脾性。杨尘深深地吸口气，然后轻轻的短叹出来，却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天然淡香，类似幼兽蜕变往发情期奔跑的那种气息。

百无聊赖，他也掏出一本史蒂芬•阿若优的《生命四元素》开始打发时光。邻座的小丫头有一阵轻倚着头枕，一动不动仿佛睡着，舷窗明亮的光映照着她轮廓柔美的脸颊，一层浅浅的绒毛纤毫毕现。由于挨得很近，耳机里传出若有若无的旋律依稀是他所熟悉的，那是爱尔兰歌手Damien Rice亲切忧伤的声音，简单的旋律，精致而干净的音乐，正是跟眼下他的状态和心境相适宜的口味。

看了一会儿书倦意袭来，杨尘合上书页正想闭目养神，不料旁边的那个姑娘却摘下耳麦，侧过脸来冲他问道：“你懂占星？”语气里仍是有些懒散的味道。

“我那里懂占星，占（蘸）酱还差不多。”杨尘随口回答道，其实他并非谦辞，老祖宗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八卦就够让人费神犯晕的，再加上西洋的占星学那套地水风火黄道十二星座等等，岂不正好是中西文化大冲撞。

“哦，那你是什么星座的？”她沉闷了一会儿，还是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杨尘也很久没有机会和女孩儿这么近距离调侃，尽管眼前这个女孩性情个色，他还是如实告诉她了。然后她又问了血型，翻了下白眼开始像女王宣判他的命运：“B型狮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自大狂，见异思迁，不过好像能捞钱，大钱……”她像个小女巫一样开始掐算起来。

“噢，大爷的，老子都快白发三千丈了，怎么也没见着大钱在哪儿呀？看来你这星相学是门伪科学，忒不靠谱的说。” 杨尘愤愤不平地抗议道。她不禁莞尔，“那你为啥不去澳门或者拉斯维加斯试一试运气呢。”

“我这人逢赌必输，还是打算不混赌场专心混好情场算了。还有，看你刚成年吧？要不就是装嫩走清纯路线的，怎么吃喝嫖赌的事情全知道？”

她嗤笑道：“狗眼看人吧你，你们男人那点脏心眼儿瞒得过谁，我们只是看在眼里，由着你们折腾，嘴里不说罢了，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要不怎么说，女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呢。”

“不像，打死我也不信。”杨尘可劲儿摇头，“要是说你高中生翘课私奔啥的，我还容易相信。而且就您那副身板，也就一小滑板外加俩小轱辘的，混江湖还不得九死一生？”她大怒，“你这人真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签儿。”

姑娘生气的模样经常比她们一本正经时可爱得多，杨尘决定送她一小台阶儿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只好说：“那个，那个，你算是什么星座的？”

“双子。”她气鼓鼓地回答，说完却顾自翻书也不添加注释。杨尘只得再找话茬儿：“女双子嘛，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生活和情感的双重玩火者，没心没肺喜新厌旧朝三暮四……”

“嗯呐，谁撞我枪口上算谁倒霉，你还有更恶毒的么？”她“啪”地合上手里的书，圆睁双眸挑衅地瞪着他。

“你那本书叫什么来着，《京城诱惑》？是旅游指南还是美食向导，给我解解闷儿。”她似乎气儿顺畅些了，随手把书扔给杨尘，“流行网络小说，刚才逛书店没仔细看就买了，垃圾文化快餐，不过没准正和你的胃口，送给你学习好了。”

杨尘翻了下那本红色封面装帧，黑色凸印字体的流行款式图书，如今出版商谙熟读者心理，很懂得不同类型的图书用色调各异的方式包装刺激购买欲望，书的内容似乎是说一个男人浪迹在权贵圈子并和几个女子的暧昧情事，腰封上打着“揭秘北京名利场”的噱头，散乱看了看便随手扔到座位前的插兜里，转头看着她感叹道：“又是上流社会，又是名利场，好像北京如今快被整成路易十六时代的巴黎了？”

“差不多呢，时尚杂志和电视节目上成天把些猪头马面的官员和商人搬到封面上，好像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升官发财，你说，这人活着怎么就不能多换些花样儿呢？”她喟叹说，

杨尘赶紧拦住她：“打住，咱们现在空中飘着，居高临下的就不要探讨什么人生了，搞得高处不胜寒，彼此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弄不好的话人家还以为我欺负幼女呢。”

“去，谁有兴趣跟你探讨人生。”她停顿一下，却又貌似狐疑的表情地瞅着我：“你不工作，靠什么生活呀？”接着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偷乐，“喂，你不会告诉我说你被人包了吧？我大学有一男同学，小细嗓子加小白脸儿再加兰花指儿，动不动就舔着脸跟在姑娘后面说，行行好，你包了我吧，好笑死了。我还真想雇这么一个变态活宝看店，但是又怕吓着客人。”

杨尘不禁哑然，这都是什么世道啊，“我哪有那么大的福分，家谱上说我姥爷的祖上是村子里有名的光棍汉，太平天国起事后，跟着曾国藩的湘军练把式，拿下天京后兜里私揣了银子解甲归田，回乡下买了几百亩地喂猪、养鱼、插秧，顺手娶了落第秀才的女人也就是当时的村花当了正房，开始繁衍生息。到我爹这一茬跟着党闹革命，把自己的田地都土改分给农民兄弟，自己变成光棍一条再闯天下，连老婆都是组织上配置的。也就仗着姥姥的家学，我还遗传了些诗词歌赋的爱好，不过大学时泡姑娘抄歌词，把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写成穿过你的假发的我的手，差点挨人家姑娘一大耳刮子。”

她扑哧笑出声来：“那就得啦，还算没得罪你。不过我看出来了，你身上还真有那么股子流氓无产者的素质。”伟大的皇城哺育出来的姑娘就是直爽得可爱，她们大多具备这种迅速摸清他人的小气场对不对自己路数的本领，她们大大咧咧、她们自来熟、她们横不吝……杨尘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一起混吃混喝的同伙与死党，打从丹田里浮起一股暖意来。

“对了，你做什么工作的？开店？开什么店？卖咖啡，大裤衩还是人肉包子？”她伸手作势要敲打他一下的样子，“好吧，我看有些人就是肉痒痒，拿来剁了做包子馅儿正合适。”原来她是学装饰设计的，自己开了一家鲜花饰品店，这次到云南是连玩带跑货源。

“你可以叫我金儿。”看着杨尘一头雾水的样子，她赶紧解释：“我姓金，金色的金，女儿的儿。对了，你不是想混情场吗，我们店里可是美女如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