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场的人喝的都很高兴，叶大荣甚至跟那个被他打了的小六子称兄道弟起来，用现在的话来说，做很high。当时照相机这东西还是个稀罕物件，如果能拍一张照的话，那些人就是日后安徽帮的核心人物，而核心的核心，正是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的黄成，乔老二，叶大荣，叶茂盛四人。

小五子到底不是盖的，第二天，当黄成他们宿醉未醒的时候，就带来了好消息。那个他什么绕了七八个弯的亲戚破天荒的给面子，当即拍胸脯说他这里正好缺几个小工，可以的话今天就能去上班，工资么暂时1块钱一天。不过那个工头真正感兴趣的并不是这几个人，而是他想能趁此机会认识认识远近闻名的乔二爷，认识乔二爷也不是他最终的目的，真正看上的，是乔二爷所在工厂的扩建招标项目。

乔老二听完小五子的话嘴角冷笑了一下，当即叫人去喊还躺在宿舍里面的黄成他们，让他们去工地上班。

乔老二也是北京痞子圈里面混出来的，这点小九九还真难不倒他，当天晚上，这位太子爷隆重的请那位包工头在厂里喝了顿酒。灌得钻了桌底不说，还抱着他得腿直喊“爷爷”而招标的事情却被敷衍过去了。

黄成他们三人，被带到了离乔老二工厂不远的一个工地上。他们算是开了眼界了，这原来就是工地哦。水泥搅拌机，卷扬机，打桩机，还有各种各样的钢筋水泥的半成品。叶大荣最关心的是伙食问题，而叶茂盛则拉着黄成说，要是他能设计这么一幢楼，那该多好～日后，当闵行和闸北的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的时候，叶茂盛感慨的说着，虽然不是我们盖的，但是没咱们，估计这些地方还是一些破屋烂瓦！

他们三人本想大干一场的，什么泥水匠，木匠，那在村里可都是了不得的手艺活啊，在这里要是能学个几手，那以后回去了还不羡慕死别人！可是偏偏不巧，不知是不是乔老二把工头给灌醉了的原因，他们三人被分配去干了最苦最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活——搬砖！

烈日，太阳大的似乎像是直接挂在头顶上的探照灯一样。地上所有的水分都已经被蒸发干了，除了身体里面残存的血液，黄成感觉不到这个世界上有任何液体的存在。

工地上在盖一幢楼，刚打好地基起了二层，黄成身上背着十几块红砖，踏着悬在半空中的木板，一层层把那些砖头往上面运。他的脊背已经被压成了九十度，地上的一只蚂蚁似乎都比他爬的要快。呆在楼上的是一个泥水匠，正不耐烦的看着在底下蠕动着的黄成他们，若不是这毒辣辣的太阳烤的他没力气说话，否则他早已破口大骂了。

木板固定的并不稳，再加上身上背负的砖块，纵使练过功夫的黄成也觉得有点吃不消了。他回头瞥了一眼叶大荣，黑脸已经变的红里透白了，突然看见脚一软整个人就要朝楼板下栽下去。

“当心！”

黄成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了快要坠下的叶大荣，没想到叶大荣本来身体就沉，再加上那堆像山一样的砖头，把黄成拉的一个踉跄。

“啪”

黄成另外一只脚急忙勾住边上的搭着的竹制脚手架，勉强稳住了身子。

“大荣，撑住啦，要是你下去了，晚上可就没人给你弟端饭了！～”

黄成说道，他也已经觉得虚脱了，除非叶大荣能自己爬上来，否则他只有跟着一起掉下去的份。前天早上，身子本来就弱的叶茂盛，已经中暑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叶大荣下了班给他端水端饭。

“去他妈的～”

叶大荣一抖肩膀上的红砖，“轰”的一声从上面砸到了地上摔的粉碎，卸去了负重的叶大荣，好不容易喘着粗气拽着黄成的胳膊爬到了楼板上。

“呼～呼～呼～刚才，幸亏～呼～呼～兄弟～我欠你一次～”

叶大荣像个死狗一样躺在在地上吐着舌头，黄成也好不到哪里去，把叶大荣拽上来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小意思，客气啥～”

“喂！我说！刚才谁扔的砖！”

黄成一听，说话的是这边的一个小工头，姓吴，专门管他们这些民工的那种。四十多岁的年纪，也是安徽过来的，仗着自己是个小官，经常对底下的民工们呼来喝去的。

“是俺！咋的啦！～～”

叶大荣大咧咧的朝工头喊着。

“咋，赔钱！一摞砖全砸碎了！一块砖赔一毛钱！你今天的工资都不够扣的！”

工头凶狠的说着。

“你奶奶～～”

叶大荣拎着拳头就想上去动手，但无奈脚一软又坐了下来。

“哼，软脚蟹，还想不想在这工地上干活呀！”

“算了兄弟，忍忍吧～”

黄成拍了拍叶大荣的肩膀。

“哼～这么大热的天，要是在家里，啃个西瓜，下河里游游水，也好过在这里受他的鸟气！～”

“是啊，什么地方都比不上家好啊～～”

黄成双眼望着远处，若有所思的想着。

工棚里面很闷热，是那种水泥板搭的棚屋。叶茂盛睡在里面，头上搭着条湿毛巾。虽然头还是晕晕的，但是他已经觉得没什么大碍了。他看着头顶上一个拳头大的窟窿出神，他在想着想着在那个小镇子上唯一读过的不多的几本书。

要是再这么干下去，凭他的身子骨，别说赚钱了，非累死在这工地上不可。昨天他摔倒的时候，脑袋离那个水泥搅拌机也就一米来远的距离。而且像这样子每天1块钱的工资，刨去吃喝拉撒，一年也攒不下几个钱啊。想到这里，他不禁掏出了他钱包里面的那张照片，上面有个穿着细花小裙子的少女，天真烂漫的梳着两个大羊角辫子，甜甜的两个大酒窝挂在脸颊上。在那里，印着他的初吻，其实也就是蜻蜓点水一样用嘴唇碰了一下。可是那样她已经给闹了个大红脸，纤纤玉手在他身上掐了好几下。

她叫小碎，叶茂盛的高中同学，也是他的班长。她的父亲是镇上的会计，小鼻子，小眼睛，鼻梁上还夹着一副很厚很厚的黑框眼镜。小碎跟她父亲长的不像，以致于镇上很多人都说不是她爸亲生的。小碎祖上是西安的，西安人喜欢管女娃叫做碎女子，于是这么叫着叫着，就有了小碎这么个名字。

小碎他爸一直觉得女大不中留，才高二就开始给小碎张罗找婆家的事情。小碎那时长的颇为水灵，于是提亲的人也就多，其中不乏城里人。当小碎他爸知道女儿竟然背着他跟个野小子在一起之后，一怒之下差点把他们俩都扔到河里淹死。后来，为了打消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农村里的小子，小碎他爸提了他的要求，想娶他们家闺女可以，但是一切要按照城里的规矩办，据说上海那边娶个媳妇是要有“三十六条腿”的，虽然他自己也闹不明白是哪三十六条腿，但他也让叶茂盛凑齐了来，缺一条都不行。

本来以为叶茂盛会知难而退，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一怒之下退了学，瞒着家里就跟他哥叶大荣跑到上海去打工了。上海人能弄得到三十六条腿，他不信凭着他自己的努力就弄不到！

走之前的晚上，他悄悄的约了小碎学校外面的树林里碰面，小碎知道他第二天就要走，要出去闯他的世界了，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只是从怀里掏出张自己唯一的相片。

“留个念想，不管你回不回来！”

小碎说着

“我回来，我肯定回来！”

叶茂盛头点的像捣蒜。

“我等你五年，五年之内，我爸要是叫我嫁人，我就跳井！”

小碎的眼泪滴到了她的照片上面，一直留下了一个泪痕。

后来，就跟着表哥辗转坐了火车，然后换汽车，在车上，他的钱包竟然没了！里面虽然只有几块钱，但是那张小碎的照片却是无价之宝啊！偷钱包的那些人显然是一直在这里的，得手了竟然都不走！他哥性子冲，虽然眼前这么几个人干的倒，但毕竟这里不是以前的乡下，肯定还会来很多人。叶茂盛在车上就注意到了黄成，他的淡定，他的与众不同，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叶茂盛的眼睛，他感觉到，那天唯一能救得了他和他哥的只有这么个人。